2014年3月,克里米亚再一次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乌克兰危机引爆的第一个爆炸性后果即克里米亚公决及其迅速地、毫无悬念地脱乌入俄。公投结果:92%的克里米亚人和86%的俄罗斯人赞同克里米亚共和国和塞瓦斯托波尔市与俄罗斯联邦合并。西方世界又一次为俄罗斯不讲游戏规则的“鲁莽”行为而惊愕、震怒,把普京比作希特勒、新沙皇。而普京在俄罗斯的威望则空前上升,支持率一度逼近80%,社会学家甚至都来不及统计。连反对派集中的莫斯科、圣彼得堡都沉醉在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的喜悦中。
3月18日,普京在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庆祝仪式上的克里姆林宫讲话,被指为极具煽动性的爱国主义演说经典。无论各方对讲话的内容评价如何,但精彩是无疑的。在这一讲话中,普京指出:“克里米亚渗透着我们共同的历史与骄傲。……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对我们来说都是神圣的,是俄罗斯军队荣耀与勇气的象征。”
克里米亚半岛位于乌克兰南端,整个半岛伸入黑海北部。其东北部为亚速海,东部隔刻赤海峡与俄罗斯接壤。半岛总面积2.7万平方千米,海岸线长1500千米。这样一个半岛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事件,它与俄罗斯有怎样的关系,对俄罗斯意味着什么?本文试通过克里米亚在俄罗斯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作用,探讨克里米亚脱乌入俄过程中反映出的现实与历史某种一脉相承的特点。
一、克里米亚是俄罗斯海洋之梦开始的地方
古代的俄罗斯是一个内陆国家。公元7-8世纪,原来定居于喀尔巴阡山脉的东斯拉夫人(早期俄罗斯人)开始散居在西起德涅斯特河、东到第聂伯河、南及黑海北岸草原地带的东欧平原上。这片广袤的土地与大草原连接:森林与沼泽交错、河流纵横、土质以砂质黏土为主。世界上内陆国家比比皆是,这原是很平常的事情。
而作为一个帝国、一个想要谋求霸权的大国,拥有出海口似乎就变成必需的了。罗斯渐渐成长为俄罗斯的过程中,对大海的愿望也在不断增长,“通向波罗的海、黑海和太平洋的强烈欲望,一直是俄国史的一个主题”。内陆罗斯对海洋的渴望,是如此迫切,用伊凡四世的话说,波罗的海的海水值得用黄金来衡量。
然而,彼得一世以前的俄国还不具备夺取海岸的实力。当时国家的主要任务是抵抗草原游牧民族的侵略,摆脱鞑靼蒙古统治,建立统一的俄罗斯国家。俄罗斯平原广阔无屏,南部草原民族可以长驱直入。
克柳切夫斯基说:“与草原的游牧民族,波洛夫齐人以及凶恶的鞑靼人的斗争从第八世纪几乎一直延续到十七世纪末叶,这是俄罗斯人民最痛苦的历史回忆,这段历史记忆深刻地印在他们的脑海里,并且异常鲜明地表现在他们的壮士诗中。”
彼得一世时期,俄国开始以欧洲大国的身份施行自己的外交政策。除了干涉邻国的内政外,其中最重要的是完成前辈面朝大海的愿望-打通出海口:向南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手中争夺黑海出海口;向北从瑞典手中夺取波罗的海东岸的土地。当时,黑海还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内海,帝国政府保护它,“像保护一位谁也不敢染指的纯洁无疵的处女一样。苏丹宁肯准许别人进入他的后宫,也不会同意别国船只航行在黑海海面上”。
1695年,俄国开启了向海洋进军的历程。这一年,彼得一世亲自出兵奥斯曼帝国属下的克里米亚汗国,以期夺取黑海东北部的亚速港。这次出兵“总的来说具有投石问路的性质。夺取亚速就可以极大地削弱奥斯曼帝国在黑海沿岸的阵地”。这次远征并未如愿,以俄军失败而告终。不过,彼得一世从中获得了教训:想要打通出海口,国家就必须发展海上力量。
于是他立即开始组建自己的舰队,这是俄国黑海舰队的最早雏形。一年之后,彼得率领这支简陋的船队打下了亚速港。亚速海上出现了俄国第一支舰队。这一时期,彼得的注意力还是指向南方,指向黑海海岸线。为了发展俄国的海军,彼得派出庞大的队伍出国考察造船业,1697年,他亲自到荷兰的造船厂当木匠学习造船技术,并不惜重金聘请外国优秀的船员到俄国的海军中服役。
1699年,俄国与土耳其签订《卡罗维茨和约》,俄国得到了亚速港及其沿岸的一些地方,打通黑海出海口之事业仿佛曙光初现,然而,1710年,趁北方战争俄国无暇南顾之际,奥斯曼土耳其在瑞典(北方战争俄国的对手)的鼓动下向俄国宣战。
1711年,俄军在普鲁特河惨败,被迫向土耳其归还亚速港,并解散黑海舰队。这样,彼得一世只好暂时搁置向南方海洋扩张的愿望,全力以赴波罗的海,打赢北方战争。俄罗斯圆梦黑海、夺取刻赤和克里米亚的重任就历史地交到叶卡捷琳娜二世手上。
1762年,叶卡捷琳娜二世成为俄国皇帝,结束了彼得一世之后俄国幼主、女王穿梭临朝的混乱局面。叶卡捷琳娜二世识才爱才,知人善任,其统治期间俄国人才辈出,如潘宁(外交大臣)、鲁缅采夫(陆军统帅)、苏沃洛夫(陆军元帅)、乌沙科夫(海军上将)等。女皇在他们的辅佐下,继续彼得一世的扩张主义政策。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俄罗斯帝国“外交成果”赫赫,其中较为突出的是三次瓜分波兰和两次俄土战争,由此,俄国取得了黑海出海口,克里米亚半岛归俄,俄国海军有了自己的不冻港。
叶卡捷琳娜二世上台伊始,就把夺取黑海出海口、将俄国南部领土推进到包括克里米亚和亚速海在内的黑海北部海岸线,作为俄国外交的主要任务(另一个任务是西部问题,瓜分波兰,兼并乌克兰、白俄罗斯)。
当时的总理大臣沃隆佐夫在上书叶卡捷琳娜女皇时,道破了克里米亚之于俄国的重要性 :“克里木半岛的地势是如此重要,的确可以视为俄国和土耳其领土的钥匙,当它属于土耳其的时候,对俄国始终是危险的,反之,如果属于俄国或不附属于任何人,那末俄国的安全不只是可靠的,而且是巩固的,那时候,亚速海和黑海就会处于俄国的统治之下。”
由叶卡捷琳娜二世来解决黑海问题可谓正当其时:欧洲被七年战争(1756-1763年)折磨得疲惫不堪。到18世纪下半期,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开始急剧衰落。伏尔泰在给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信中曾经写道,俄国同土耳其的战争“可以轻而易举地使君士坦丁堡成为俄罗斯帝国的首都而告终”。这其中当然不乏启蒙学者对女皇的恭维成分,不过,当时强大的俄国和衰弱的土耳其之间明显的力量对比在欧洲是人所共知的。
1768年,第一次俄土战争爆发。尽管俄国当时的海军力量并不强大,但俄军遇上了更弱的土耳其舰队。1770年,俄国舰队在地中海大败土耳其舰队,土军几乎全军覆没。1774年,俄土签订“库楚克-凯纳吉条约”,俄国终于打通了黑海出海口。根据这个条约,俄国得到了亚速港和黑海的一些地区(刻赤、第聂伯河口等),克里米亚汗国脱离土耳其独立。俄国商船可以在黑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达达尼尔海峡自由航行。土耳其承诺改善境内东正教徒的处境,俄国可在君士坦丁堡建一教堂。
“库楚克-凯纳吉条约”是俄国黑海战略的重大胜利。“俄国终于夺得了梦寐以求的黑海出海口;克里木汗国脱离奥斯曼帝国而独立,这是俄国吞并克里木的前奏。”既然有了出海口,其身后就要有舰船可以依靠、进退的稳固陆地。克里米亚半岛是沙皇黑海舰队海军基地的最佳地点。果然,几年后,叶卡捷琳娜在波将金的鼎力协助下,直接吞并克里米亚。
1776年,苏沃洛夫率军队进入克里米亚,扶持亲俄的沙金-格莱为克里米亚汗。俄军在岛上肆意干涉汗国的内政,与当地居民摩擦不断。1779年,土耳其被迫承认俄国在克里米亚的统治权。
1783年,沙皇废除了克里米亚汗,直接把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帝国。克里米亚、黑海北岸的一些地区成为新俄罗斯的一个州--塔夫里达州,波将金任总督。波将金在克里米亚切实地进行了建设新边区的事业:在荒凉的草原上建立起城市、建造船坞、开通道路、修建港口、种植树木葡萄、建造花园,吸引移民在克里米亚安家。重要的是,组建了黑海舰队,建立起尼古拉耶夫和塞瓦斯托波尔两个海军基地。
二、塞瓦斯托波尔是俄罗斯军事荣耀之城
塞瓦斯托波尔市位于克里米亚半岛西南端,面积770平方千米,是黑海的门户,黑海舰队的所在地。苏联卫国战争后被授予“英雄城市”的称号。其实,在历史上它就是俄罗斯的荣耀之城。克里米亚并入俄国后迅速发展起来,出现了许多新的城市:赫尔松、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尼古拉耶夫、塞瓦斯托波尔等。
塞瓦斯托波尔成为沙皇海军强大的基地,对保卫沿海领土,保障舰队的供给意义重大。第二次俄土战争期间(1787-1791年),海军中将乌沙科夫率领的黑海舰队从塞瓦斯托波尔不断主动出击敌人,从而有力地支援了苏沃洛夫统率的陆军的进攻。
1791年,俄国海军直逼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有夺取君士坦丁堡之望。在英国和普鲁士的干预调停下,1792年,俄土签订《雅西和约》:土耳其确认克里米亚归属俄国,同时把布格河和德涅斯特河之间的黑海北岸的大片土地割让给俄国。从此,俄国代替奥斯曼土耳其成为黑海的海上霸主。
波将金公爵在克里米亚半岛修建了精美的风光如画的白色之城塞瓦斯托波尔。塞瓦斯托波尔作为扼克里米亚半岛门户的海军基地、要塞、黑海舰队的家,在后来历史上的多次战役中,都是历经鏖战的重要战场,洒满了俄罗斯将士的鲜血,是俄罗斯人引以为傲的英雄之城、军事荣耀之城。
欧洲以席卷全欧的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开始一个真正具有近代意义的崭新世纪-19世纪,但打败拿破仑后的维也纳体制,旧制度(封建主义)在欧洲复辟,新生资产阶级不断进行冲击旧王权的尝试。
沙皇俄国是旧制度的堡垒,1825年,尼古拉一世在长兄突然辞世和十二月党人起义的混乱中匆忙继位,他更是因循守旧,把国家稳定视为第一要务。国民教育大臣乌瓦洛夫伯爵的“东正教、专制制度、国民性”三位一体原则以及卡拉姆金的保守主义思想成为其执政理念:“比之创造性的聪明才智,我们需要更多的守旧性睿智”,国家制度中的任何新东西都是祸害。
1848年法国二月革命的消息传到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立即出兵镇压1848年革命,他认定欧洲宫廷会因此事而感激俄国。于是,当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开始的时候,沙皇俄国自信满满,俄军对土耳其的战事最初也是打得顺风顺水。进入19世纪,东方问题-俄、英、法、奥等列强因争夺急剧衰落的“土耳其病人”遗产引起的国际纠纷进一步突显。克里米亚战争是18世纪下半期以来列强在东方问题上盘根错节的矛盾的集中爆发。
1821年,希腊掀起反抗奥斯曼帝国统治、要求独立的革命。利用干涉希腊革命的机会,1828年,俄国向土耳其宣战。宣战的理由是解放伊斯兰教压迫下的希腊基督教臣民。
1829年,俄土签订《亚得里亚堡条约》,俄国得到了多瑙河口、黑海东岸地区以及高加索的大片领土。
1831年,奥斯曼帝国治下的埃及帕夏阿里发动反苏丹的起义,攻占叙利亚,大败土耳其军队。土耳其苏丹马赫穆德赶紧向英国求援,遭到拒绝。于是,转而向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求助,苏丹用“溺水的人在绝望中连一条大蛇也要抓住”作比喻,解释自己被迫同意俄国舰队开进土耳其海峡。
1833年,俄土签订《安吉阿尔-斯凯莱西条约》。根据这个条约,俄国军舰可以自由通过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海峡进入黑海,俄国负有以武装力量保护土耳其的义务。《安吉阿尔-斯凯莱西条约》标志着俄国在东方问题上占尽先机,在土耳其的势力达到顶峰。
英、法、普、奥都想在土耳其遗产中分得一杯羹,当然不能坐视俄国在东方问题上独大。于是,1840年和1841年上述国家先后签订两个伦敦协定 :和平时期土耳其两海峡对所有外国军舰关闭,土耳其帝国的安全由各大国“集体保障”。伦敦条约事实上消解了《安吉阿尔-斯凯莱西条约》中俄国在东方问题上的优势地位。
克里米亚战争的直接导火索是天主教与东正教所谓的圣地“钥匙”之争。土耳其帝国属下巴勒斯坦的伯利恒(耶路撒冷附近)是耶稣的诞生地-圣地,天主教徒(有法国政府支持)和东正教徒(俄国政府支持)一直争夺在圣地的主导权,其间双方力量此消彼长、各有胜负。土耳其面对法、俄两个大国的虎视眈眈,经常动摇,左右摇摆。
1852年12月,土耳其苏丹把伯利恒教堂一个门的钥匙给了天主教徒,俄国立刻做出反应。1853年2月,沙皇派缅希科夫公爵为特使前往君士坦丁堡,缅希科夫率军舰驶入土耳其海峡,在苏丹皇宫附近抛了锚。缅希科夫向苏丹提出恢复东正教在巴勒斯坦的所有权利,并要求签订沙皇对土耳其境内东正教徒保护权的协定。因背后有英法的支持,苏丹拒绝了俄国的要求,缅希科夫回国。1853年7月,俄军进入多瑙河两公国,理由是要保护奥斯曼帝国境内的东正教徒。
10月,苏丹向俄国宣战,土耳其军队进入俄国领土。克里米亚战争开始。11月30日,由纳希莫夫率领的俄国海军在黑海南岸的锡诺普大败土耳其舰队,全歼了土耳其海军近4 000人。锡诺普战役震惊了欧洲,被渲染成“锡诺普大屠杀”。英法两国不可能坐视俄军的胜利、沙皇的黑海舰队控制黑海。早在缅希科夫的军舰启程回国时,两国的地中海舰队就开往土耳其海峡。
1854年1月,英法舰队进入黑海,2月,英法向俄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俄军撤出多瑙河两公国,当时俄军刚取得了胜利,尼古拉一世对于英法的要求根本不予理睬,俄军继续深入多瑙河地区。然而,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果是众所周知的:以俄国的失败、尼古拉一世自杀而告终。事实上,19世纪中期的俄国,无论从军事实力还是经济实力,都不足以支撑其与联合的英法作战。
农奴制落后的俄国与工业革命后先进的西方是无法相比的。沙皇的海军打不赢现代化装备的英法舰队;陆上,俄军在多瑙河的暂时胜利,抗不过普奥的共同抵制。1854年4月,普奥签订同盟条约,不允许俄国在巴尔干地区的进一步扩张。沙皇认定的哈布斯堡王朝(因俄国帮助奥地利镇压了匈牙利革命)会坚定地站在彼得堡一边的事全然破灭。
正如恩格斯在《俄国沙皇政府的对外政策》中指出的:“浅薄的尼古拉的狭隘心胸消受不了这不应得的福分;他过分性急地向君士坦丁堡进军;克里木战争爆发了;英法都去援助土耳其,奥地利则热衷于以其极端忘恩负义的行动震惊世界。因为奥地利知道,作为对于在匈牙利的军事援助以及在华沙的判决的回报,期望于它的是对俄国在多瑙河地区的侵略保持中立或者甚至予以支援,而这就等于让奥地利的边界由克拉科夫到奥尔绍瓦和泽姆林被俄国包围起来。这一次奥地利竟敢于有自己的主张,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1854年3月,英法与土耳其签订攻守同盟,正式向俄国宣战。英法的舰队在黑海占据绝对的优势,沙皇海军困在基地处于守势。于是,这场战争的战场就集中在黑海沿岸了,克里米亚半岛、塞瓦斯托波尔成为主要的进攻地点。1854年9月,英法联军登陆克里米亚,俄军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联军在数量上和武器装备上都远胜于俄军,首战失利。
接着,联军把攻击的目标集中于塞瓦斯托波尔。俄方在塞瓦斯托波尔加强防御工事,修起了坚固的土垒棱堡。特别重要的是,俄军士气高涨:海军上将科尔尼洛夫在围城中阵亡的英雄榜样,激发出俄罗斯人的爱国主义精神,官兵誓死守卫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大作家托尔斯泰作为一个炮兵中尉亲身参加了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同时,作家用他的如椽之笔真实地描写了战争的残酷、战争中的人性以及萦绕于身边的俄罗斯士兵的浓烈的爱国主义和勇敢精神。《塞瓦斯托波尔纪事》成为托尔斯泰成名作。
托尔斯泰对俄军士气的描写:“军中的士气是无法描写的。就连古希腊时代也不曾有这样的英雄主义。科尔尼洛夫巡视部队时,他不说:‘弟兄们,祝你们健康!’而是说 :‘如果你们必须战死,弟兄们,你们愿意战死吗?’队伍立刻高喊道:‘我们愿意战死,大人!乌拉!’他们这样说,绝对不是装模作样。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这并非戏言,而是真情实话,何况有两万两千人实现了这个誓言。”
“现在你看见了塞瓦斯托波尔的保卫者了。……你所带回来的主要的愉快思想,是对俄罗斯人民的力量的信心;你之所以得到这种信心,不是由于你看到了那些个避弹障、胸墙、巧妙地纵横交错的壕沟、坑道以及重重叠叠的大炮,从那些东西上你是看不出所以然来的;而是由于你看到了他们的眼睛、说话和动作--总之,是由于你看到了塞瓦斯托波尔保卫者的被称为‘士气’的东西。”
俄罗斯军人坚守塞瓦斯托波尔近一年。1855年8月联军开始强攻塞瓦斯托波尔,9月,700门大炮狂轰俄军的工事。俄军拼死抵抗,马拉霍夫岗在法军强攻12次后方告陷落。马拉霍夫高地失陷,敌军可以从高地向城市任何据点进行炮轰,塞瓦斯托波尔随之陷落。塞瓦斯托波尔失守意味着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失败。尽管失败,俄军的英勇使之虽败犹荣。“俄国水兵和士兵表现出勇敢和英雄主义的奇迹。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坚持了349天。”敌方的损失也非常大,伤亡近15万人。俄国军队称得上“是欧洲最勇敢的军队之一”。
近一个世纪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塞瓦斯托波尔市遭到德军猛烈进攻。1941年10月至1942年7月,为保卫黑海舰队的主要基地塞瓦斯托波尔,苏联军队和当地居民与纳粹德国军队打了一场惨烈的防御战,德军出动超级巨炮对苏军堡垒展开猛烈轰击。尽管没有抵抗住德军的进攻,但在作战过程中,苏联军民英勇奋战,通过陆海空军密切协同,牵制德军超过250天,使德军付出沉重的代价。塞瓦斯托波尔因此被授予“英雄城市”的称号。
三、俄国历史进程中的克里米亚
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果,英、法、土、撒(撒丁王国中途加入盟军)胜利,俄国战败。俄军的顽强抵抗,使筋疲力尽的盟国也急于结束战争。
1856年3月,《巴黎和约》签订。和约规定:黑海中立化,俄国让出比萨拉比亚的南部,俄国自此失去对土耳其境内东正教臣民的保护权以及对多瑙河两公国及塞尔维亚所独有的保护权。《巴黎和约》对战败国俄国还是宽容的。其原因是欧洲列强之间存在矛盾,而俄国外交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矛盾。在巴黎,沙皇特使奥尔洛夫伯爵成功地拉拢拿破仑三世。法国也不愿意过分削弱俄国,而使英国在未来的国际争端中占据优势;另外,英勇顽强的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给欧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克里米亚战争的影响
克里米亚战争是俄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
西方一些学者的史学分期,即以克里米亚战争为界,把俄罗斯帝国分为早期和晚期两个时期。苏联、俄罗斯学者对于克里米亚战争在俄国历史过程中的作用予以充分的研究。“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或称东方战争,是19世纪国际关系史和对外政策史的一个突出现象。它重新确定了欧洲的力量对比,对一系列国家,特别是俄国的内部发展起到根本性的影响。”
克里米亚战争中的英军军官
克里米亚战争给俄国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首先是战争的失败暴露了农奴制俄国的落后。新皇(亚历山大二世)即位,不得不考虑改革的问题。克里米亚战争后,俄国外交大臣哥尔恰科夫说了一句著名的话:罗斯不生气,它在积聚力量。内政方面的积聚力量,即集中精力发展国家的内部实力。
1861年,俄国进行废除农奴制改革后,资本主义迅速发展,俄国向近代国家迈进。对外政策方面,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导致俄国的国际地位急剧下降,失去了尼古拉一世时期欧洲霸主的地位,以沙皇俄国为首的神圣同盟、维也纳体制随之解体。
在精明的哥尔恰科夫公爵的领导下,俄国的外交政策迅速而巧妙调整:失之西方,取之东方。19世纪下半期俄国开始大举向东方扩张。1858年《瑷珲条约》、1860年《北京条约》,俄国从中国夺取阿穆尔地区和乌苏里地区。俄国在中亚地区的扩张也紧锣密鼓:1865年占领了塔什干,1868年合并撒马尔罕,1875年合并浩罕,把布哈拉和希瓦变成了俄国的附庸国,1881年夺取了土库曼要塞。
(二)历史视角思考克里米亚脱乌入俄
回顾了克里米亚的历史,现在,我们试着从俄罗斯人及其拥戴的普京总统的角度理解合并克里米亚之事。普京在3月18日的讲话中宣称:克里米亚自古以来就是俄罗斯的土地,而塞瓦斯托波尔是俄罗斯的城市。只是因为赫鲁晓夫的馈赠才在1954年划归乌克兰管辖,但是这个决定是违背宪法的,是明显的历史不公。
至于乌克兰,对于俄罗斯来说,乌永远不可能只是“另外一个国家而已”。基辅是东斯拉夫人(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的母亲之城。“基辅罗斯是我们共同的源头,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缺了对方。”俄罗斯和乌克兰是近邻,是手足兄弟。
乌克兰新政府将要“加速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进程。这对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俄罗斯的军事荣耀之城将会出现北约的舰队”,普京说,“我完全不能想象我们到克里米亚的北约舰队去做客”。所以,俄罗斯要收回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刚刚过去的5月9日胜利日,普京亲临英雄城市塞瓦斯托波尔,以主人公的角色参加庆祝卫国战争胜利69周年黑海舰队盛大的阅兵式。
关于俄罗斯闪电般收归克里米亚,西方普遍评价是帝国行为,普京是“新沙皇”。美国国务卿克里认为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这实际上是出现在21世纪的一种19世纪的行为”。我们以历史的角度考察今日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的过程,的确,有许多耐人寻味、令人深思之处,可以看到某种现实与历史的一脉相承。
第一,出兵的理由。
19世纪的克里米亚战争,俄国向土耳其宣战的理由是保护土耳其境内受压迫东正教臣民。俄国在巴尔干的扩张,也是同一个理由:解放多瑙河地区的东正教臣民。今日合并克里米亚,普京说,“我们不能让克里米亚的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俄罗斯有责任保护境外俄罗斯族的权益, 拥有“保护说俄语的人利益的权利”。
第二,爱国主义的运用。
普京政府一直高调宣传增强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弘扬爱国主义精神。“爱国主义是俄罗斯未来牢固的基础。”而爱国主义精神的一个直接的源泉就是从历史中-俄罗斯帝国的战争史中、扩张史中,寻找俄罗斯人固有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主义。普京政府乐意运用从帝俄时期到苏联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的、保存在俄罗斯人民中的爱国主义遗产。
今年的胜利日红场阅兵,在乌克兰危机这样的特殊时刻,俄罗斯人把仪式举行得更加威武、宏大。阅兵式在《神圣的战争》 (卫国战争时期的名曲)那熟悉而雄壮的乐曲中开场,每个参加检阅的士兵都高昂地扬起头,展示出他们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观者无不为整个仪式渗透的那种俄罗斯式的凛然的英雄主义和军国主义气息所震撼。
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本身就是俄罗斯扩张主义的产物,今天的回归,也是普京及其真诚支持他的俄罗斯民众的大国梦之小小的圆满。普京的大国思毋庸讳言。早在2005年时他就指出,苏联解体是20世纪最严重的地缘政治灾难。据此,乌克兰危机初始的根源应该就是苏联解体。在克里米亚回归的讲话中他更痛心疾首地指出 :“俄罗斯自己促成了苏联的解体,却丢下了克里米亚和黑海舰队的基地--塞瓦斯托波尔。成千上百万的俄罗斯人在一个国家上床睡觉,醒来时却已身在俄罗斯之外。俄罗斯人一瞬间就在过去的共和国里成为了少数民族。俄罗斯民族成为了世界上最分裂的民族。”
克里米亚脱乌入俄,按着普京的逻辑,俄罗斯只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苏联解体了,苏联时期的遗产(领土划分)可以不遵循。俄乌天然气危机时,俄罗斯为了尊重乌克兰人民,为了乌克兰的稳定,并没对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有领土要求。而是克制地以经济手段解决问题,付高额租金租用黑海舰队基地。逢缺必补,欠的终归要还。在俄罗斯人看来,克里米亚回归是对苏联解体带来的地缘政治灾难的一次修补。
第三,俄罗斯与西方问题。
在俄罗斯与西方问题上,俄罗斯人永远是矛盾的:既承认自己是欧洲人,又认定自己有独特性。西方对俄罗斯也是如此。既想与之发生联系,又惧怕这只北方巨熊。
首先,俄罗斯是欧洲的一部分,同时,俄罗斯与真正的欧洲--西欧,文化意义上的西方有所不同。“欧洲不喜欢俄罗斯”,早在19世纪,俄罗斯思想家就做出这样的论断。而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发展历史也似乎不断地证实这一点。欧洲排斥俄罗斯的主要之点在于后者的民族主义。从文化角度上讲,俄罗斯民族内部蕴藏的原始的愚昧的神秘莫测的自然力,也是欧洲惧怕俄罗斯的原因。
19世纪20年代,俄国驻伦敦大使利文公爵写道:“整个欧洲都怀着惶恐的心情望着这个俄国巨人,他的大军只待信号一发,就会向欧洲压将过去。因此,欧洲的利益是,支持土耳其强国这个我们帝国的天然的敌人。”公爵一语成谶,克里米亚战争中,整个欧洲联合起来反对尼古拉一世。在当代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中,新俄罗斯外交(科济列夫时期)在解体之初,似乎是向西方一边倒的。
21世纪普京上台伊始,也向西方示好,据说,“9•11”事件之后普京第一个打电话给小布什表示关切。2006年,在赫尔辛基峰会召开前夕,普京撰文《欧洲无须惧怕俄罗斯》。文章开宗明义地指出:“无论从精神、历史,还是文化层面,俄罗斯都是‘欧洲大家庭’的天然成员。”结果呢,2014年春,普京委屈地说“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被欺骗”。
西方世界说到底依然是对俄罗斯充满怀疑,西方的冷战思维又一次刺痛了俄罗斯。另一方面,俄罗斯自身也存在“独特文明论”、“例外论”的偏差。一些人认定,俄罗斯民族具有独特地位和特殊的历史使命,独特的、纯正的俄罗斯东正教文明能够抵御衰落的、败坏了的西方文明。俄罗斯传统文化与西方文明有许多对立的方面,使俄罗斯人天然地与西方隔离开。西方世界的法律观念,“法律高于一切”,于俄罗斯人是陌生的。在俄罗斯,国家利益和荣誉至高无上。
还有一点应当指出,无论是在19世纪,还是在今天的克里米亚事件中,俄罗斯“以钢铁般的坚性,始终不懈地追求既定的目标”的外交传统,常常有能力把原本的悲剧变为喜剧。乌克兰危机还在持续。乌克兰东部能否重复克里米亚的故事,还很难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