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石油价格的稳定摇摇欲坠。对此有利害得失者极其广泛,以至于众目睽睽,大家都注视着石油价格的每一个起伏变动。正如埃索欧洲石油公司总经理于1984年所说的:“今天,石油价格是我们方程式中首要的变量,是引起前途不稳定的唯一最大的根源。”
油价会再次开始上升吗?或者它会疲软或直线下降?随着一个月一个月过去,“油价会下跌到何等地步?”成了世界各地的人们愈来愈多地听到的一个选句,它不仅在能源公司,而且在金融机构和政府的走廊里,以及在有其缘由的每一个地方都能听到。它的答案当然会对石油公司产生深刻的影响。
不过,除此以外,答案还会决定“石油威力”在未来世界政治中发挥多大威势,还会有力地影响全球的经济前景以及正在变动中的世界经济和政治力量的均势。石油高价有利于石油输出国,包括从沙特阿拉伯到利比亚到腰西哥到苏联。苏联主要靠石油和天然气,换取硬通货,用来购买它为实现经济现代化所亟需的西方技术。
石油低价有利于石油进口国,其中包括德国和日本两个经济大国。美国介于石油输出国和石油进口国之间,摇曳不定。它兼有两方面的利益。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进口国和石油消费国,然而,它又是世界上第二个最大的石油生产国,而且它的相当大一部分金融体系已经与石油高价同命运,共呼吸,息息相关。
如果石油输出国和石油进口国举行拔河比赛的话,美国会站在哪一边呢?
尽管1984年欧佩克新的生产配额制度对产量作了进一步的限制,但这种制度不起作用。非欧佩克的石油产量继续在上升;煤、核能和天然气仍然在夺取石油的销售市场;节能仍然在使石油的需求缩小。
欧佩克石油输出国眼睁睁看着收入在减少,它们在生产配额上的弄虚作假行为不可避免地愈来愈明显。它们如果不能靠价格来实现它们在收入上的雄心,那就会给售价打个折扣,并力争依靠增加销售量来实现收入。欧佩克对自己内部也感到恼火。它采取了一项行动,雇用了一家国际会计事务所去治理石油生产配额。
会计师们获得准许,可以查阅每一张发票、每一个帐户、每一张提货单。实际上,他们做不到这种查阅,甚至连进入欧佩克的某些成员国都很困难,并完全被拒之于关键性设施的门外。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石油输出国为了避开生产配额和疲软的石油贸易,转向易货贸易和抵偿贸易——用石油直接交换武器、飞机和工业品。其结果是,加剧了世界市场上石油的供应过剩。
油价高还是低?
市场的力量是难以抗拒的。英国工党政府在七十年代成立国营英国国家石油公司的过程中,不但使它成为北海石油和天然气储量中属于英国政府所有的那一部分的代理人,而且还赋予它一种特殊的贸易职能,规定它每天向北海石油生产者购买原油的数量最高可达一百三十万桶,然后转手卖给各炼油厂。
这样一来,由于英国国家石油公司公市了它的石油收购价格和销售价格,它也就在世界石油市场上起着重要的定价作用。
但是,随着油价疲软,英国国家石油公司发觉自己处境艰难窘迫,因为它每天向北海经营者购买一百多万桶石油采用的是一种价格,而出售这么多石油的价格比进价低!
结果,英国国家石油公司和英国财政部大亏本。正如一名英国政府官员激动地说的,“公用事业部门中有一个机构买进石油是28.65美元一桶,而卖出的价格比它低。这对英国财政部来,显然是很痛苦的。它给我们以很大、很大的痛苦。这一点是肯定的。”玛格丽特·撒切尔本人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不满,给以批评指责。
从理论上说,她并不喜欢国营公司。她很可能比罗纳德·里根更加重视“自由市场”,反对政府干预;再说,对国营企业实行私有化是她的政治纲领中的一项基本条款。她认为,不存在安全方面的理由去维持英国国家石油公司,便于1985年春干脆予以撤销。英国政府由于采取了这项措施而摆脱了对石油业的直接参与。撤销英国国家石油公司,也就撤除了欧佩克油价的又一个重要的支柱。这是市场的又一个胜利。
石油业的一般看法是,油价很可能下跌几美元,然后在八十年代末或九十年代初以前,油价会反弹,开始再次上升。然而,原油的需求疲软,加以供应能力继续在增加,再加以向商品市场转变,所有这一切都非常强烈地促使油价朝着一个方向变动,那就是下跌。但是,它下跌到何等地步呢?
欧佩克的困境在加深
到八十年代中期,欧佩克面临紧要的抉择。它可以降低油价;但油价降低到什么程度才停止呢?或者,它可以继续保持油价。但如果它这么干,它在保证给自已提供正在缩小的市场份额的同时,会保护非欧佩克石油,支持同石油竞争的其他能源,并且节能也会兴旺发达。使事情更糟的是,欧佩克国家本身出口的石油会增多。
甚至在两伊战争继续打下去的情况下,伊朗和伊拉克这两个交战国也在恢复石油出口。尼日利亚也提高了石油产量,并且由于渴望增加外汇收入,曾一度采取了旨在最大限度扩大出口的“尼日利亚第一”的政策。
事情跟通常一样,多半取决于沙特阿拉伯。1983年它曾明确地担负起作为一个产量机动的国家的职责,为保持欧佩克的油价而通过增减座动其石油产量。但到1985年,跟欧佩克其他产油国相对来说,沙特阿拉伯付出的代价之高,显得很不相称。
维持油价意味着石油产量大幅度削减市场份额大量丧失,石油收入大踏步下降。1981年沙特阿拉伯的收入为一千一百九十亿美元,达到了高峰。到1984年下降到三百六十亿美元,1985年进一步下降到二百六十亿美元。
与此同时,跟其他石油输出国一样,沙特阿拉伯已经开始了一个要花大量经费的大规模发展计划,现在则不得不予以大量削减。它开始出现巨额的财政赤字,并大量耗用外汇储备。但收支情况依然摆不平,以至于它不得不无限期推迟公布国家预算。
丧失市场还有一种后果,即,使沙特阿拉伯在世界舞台上起的作用降低到最低程度。正当两伊战争威胁到海湾地区,阿亚图拉霍梅尼继续谋求向沙特阿拉伯报仇之时,沙特阿拉伯的政治影响和重要性迅速下降,并有可能进一步恶化。这是同该国安全政策的基本格言背道而驰的。大片石油市场的丧失还削弱了沙特阿拉伯对中东政治、对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之间的争执以及对西方工业国家的影响。石油威力正在丧失其意义。
亚马尼在沙特阿拉伯的电视上说:“从理论上说,我们必须分清经济和政治的界线。换句话说,政治决定不应该影响经济事务和经济规律。但原油就是一种政治力量,没有人能否定1973年阿拉伯国家的政治威力靠的是石油,1979年阿拉伯国家对西方世界的影响达到了顶点也是由于石油。现在,我们的处境窘迫,原因在于以石油为基础的阿拉伯国家政治威力削弱了。这是连街上行人都知道的基本事实。”
沙特阿拉伯一再向欧佩克的其他成员国和非欧佩克产油国发出警告。它不会继续忍受丧失石油市场份额。它不会无限期忍受和允许欧佩克其他成员国破坏生产配额和非欧佩克产油国增加石油产量。谁也不能指望它继续充当产量机动的石油生产国。如果需要的话,沙特阿拉伯的石油会像潮水那样涌往市场。这些警告是否意味着一种严重的威胁,一种明确的意向?还是它们仅仅是一种虚张声势,借以吓人?
然而,如果沙特阿拉伯不作出某种改变的话,它的石油日产量可望会合乎逻辑地下降到一百万桶或者更少些,它的石油出口市场也将丧失殆尽。在这种情况下,就石油从根本上确定了该国的地位和影响而言,沙特阿拉伯在世界舞台上将几乎不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沙特阿拉伯。
市场份额
1985年6月的最初几天,欧佩克成员国的部长们聚集在沙特阿拉伯的塔伊夫城开会。亚马尼在会上宣读了法赫德国王的一封信,国王在信中尖锐批评了欧佩克其他成员国的弄虚作假和给石油售价打折扣,指责这些行为已经导致“沙特阿拉伯丧失市场”。沙特阿拉伯不会对此永远容忍下去。国王说:“如果其他成员国认为可以自由行动的话,那么大家都会利用这种形势,沙特阿拉伯也肯定会维护自身的利益。”
国王的信一读完,尼日利亚石油部长接着说,他希望“这番明智的话能得到充分的理解”。不过,在以后几个星期内,没有什么特殊的证据能说明国王的话已得到充分的理解。沙特阿拉伯的石油日产量进一步减少到二百二十万桶的低水平,只相当于它的生产配额的一半,或相当于它五年前生产水平的1 /5稍多一些。1979年沙特阿拉伯平均每天向美国出口的石油高达一百四十万桶,到1985年6月猛降到每天仅二万六千桶,已无足轻重。
1985年夏,沙特阿拉伯的原油产量有时下降到低于英国北海油田的产量。这是忍无可忍的最后界线。对沙特阿拉伯人来说,这意味着,他们维持了油价,英国人才能生产更多的石油,而英国撒切尔首相却在继续夸耀自己忠于自由市场,继续吹嘘,不论油价高还是低,自己对市场的态度一贯如此。一个更大的威胁在逼近沙特阿拉伯。
伊拉克在重建其石油出口能力,延长输油管线和铺设新线,其中有的还通过沙特阿拉伯。不论发生其他任何情况,伊拉克大量增产的石油将很快涌人已经很拥挤的石油市场。这种局面是难以持久的。总会有某种东西因维持不下去而不得不发生变化。如同在七十年代那样,这次发生变化的东西又是价格。不过,这次变化的方向与七十年代相反。然而,油价会下跌到何等地步呢?
一个往日的幽灵又在浮现,这就是约翰D.洛克菲勒和一场油价全面大战的前景。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洛克菲勒及其同伙们往往通过“大出汗”,即通过削价向市场倾销,打败竞争者。竞争者被迫按照标准石油公司制定的规则接受停战;或者竟争者在缺乏标准石油公司那样持久力的情况下,被排挤出那一行业或被收购接管。当然,八十年代中期总的情况已不同;但是毕竟不那么不同。“大出汗”即将再次来临。
沙特阿拉伯从保价格转变为保产量,即保持沙特阿拉伯自己所希望的产量水平,并选择了一种简便的武器,即同阿美石油公司的合伙公司和设置在具有战略要害意义的市场上的其他石油公司搞净收益交易。在这种交易下,沙特阿拉伯不必向炼油厂提出一个确定的价格,而是根据石油制品在市场上赚取金额的多少而相应地得到其收入。
不过,炼油厂保证得到预先商定的毛利,譬如说,两美元一桶。无论石油产品的最终售价是二十九美元或十九美元或九美元,炼油厂总是会得到它自己的两美元,而沙特阿拉伯得到的是销售款的其余部分(减去各种成本费用)。炼油厂的毛利是固定的。因此,它没有任何特殊的动力在销售方面去争取提高油价,避免降低油价。炼油厂只会希望尽可能多炼油。它知道,无论油价高低,它每多炼一桶油,就增加两美元的毛利收入。
不过,增加产量和减少对原油售价的关心,其意义在于,这是对付油价下跌的一种完善的办法。沙特阿拉伯就其本身来说,希望能用增加产量的办法来弥补因油价较低而遭受的损失。
但是,沙特阿拉伯人也小心翼翼,避免引起过分的对抗;沙特阿拉伯的目的在于重新达到它原先的生产配额的水平,仅此而已。它对通过这种新的交易所达到的交易量,规定了一个限度。沙特阿拉伯在这样做时,把其新政策的矛头既指向弄虚作假、夺走其市场份额的那些欧佩克成员国,同时又指向非欧佩克石油输出国。
1985年夏,参与阿美石油公司股份的一家石油公司的一名高级经理接到亚马尼打来的一个电话。亚马尼这位石油大臣了解到,这位经理早些时候曾经说过,如果油价经得住竟争的话,他将有兴趣增加购买沙特阿拉伯石油的数量。亚马尼在电话中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正是这样。这位经理便于8月飞往伦敦商讨净收益交易的条件,他说,“听起来像是经得起竞争的”,他立刻签了字。其他许多公司不论是否参与了阿美石油公司,也与沙特阿拉伯签订了类似的合同。
这项交易合同的一个明显的含意是,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官价已不复存在。它在石油市场上出售石油,随行就市,能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这也意味着,欧佩克的石油价格也不复存在。
1985年9月下旬和10月初,世界各地石油市场上对沙特阿拉伯的净收益交易议论纷纷,神经紧张和忧虑不安并起。但一旦沙特阿拉伯努力推行市场份额战略,其他石油输出国出于纯粹的竞相自卫,也会着手仿效。于是,净收益交易开始流行起来。石油业的下游环节曾经长期处境不佳。现在,最后在炼油上有钱赚,这对下游环节来说,无异是天赐良机。自从七十年代以来,人的智慧似乎想不到这一点。
现在,油价会大跌吗?大多数的石油输出国认为会大跌。但它们预期油价最低跌到十八美元或二十美元一桶。它们认为,如果油价跌至这个水平以下,开采北海石油就会不合算。对此,它们估计错了。北海石油的税率很高。以尼尼安油田为例,油价从二十美元一桶跌至十美元一桶,石油公司只损失0.85美元。英国财政部由于是大部分租金的获得者,也就大受损失。
尼尼安油田的实际经营成本,即开采一桶原油的成本只有六美元,因此,只要油价在六美元之上,就没有理由封闭油井,停止开采。况且,封闭油井,暂停开采,这在技术上很复杂,经济上很花钱,因此,即使油价每桶跌至六美元以下,也会勉强继续开采。
正如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董事长乔治·凯勒当时所说的:“油价没有一个恰当的下限。”但当时也有极少数谷油输出国认为,即使油价那样下跌,石油生产也会一切照常进行。这种看法也是不合理的。
1985年11月初起,随着冬季的来临,石油期货市场上为首的西得克萨斯中间产品的油价继续上升,11月20日上升到31.75美元一桶,创造了纽约商品交易所的最高记录,掩盖了价格暴跌的威胁。当然,许多人确实认为沙特阿拉伯不会照自己说的那样去做,认为它仅仅是一种精心制作的警告,用来吓唬欧佩克其他成员国和恢复纪律。
11月油价达到最高点的约十天以后,欧佩克再度开会。沙特阿拉伯曾经通过行动,为争取市场份额而在实际上向欧佩克其他成员国挑战。现在,包括沙特阿拉伯在内的欧佩克作为一个集团。宣布自己的意图是为了夺回失去的市场而同非欧佩克产油国作斗争。会议公报包括新的准则:欧佩克不再保护价格;现在,欧佩克的目标是“为欧佩克在世界石油市场上争取和保持一个公正的份额,以便与成员国的发展所必需的收入相适应”。
然而,这番话有多大实际重要意义呢?12月9日,欧佩克一成员国高级官员正在一间会议室开会讨论前途。这时,会议公报文本送了进来,一名高级官员便轻蔑地说:“啊!这完全是欧佩克的又一个冬季公报。”
接着,油价开始暴跌。
第三次石油冲击
油价开始暴跌引起的后果就其动乱和戏剧性而言,不亚于1973年——1974年和1979年——1981年的危机时期。西得克萨斯中间产品石油价格从1985年11月底最高峰时的31.75美元一桶直线下跌到十美元一桶,仅仅几个月就暴跌了70%。有些波斯湾石油的售价约六美元一桶。在第一、二次石油冲击期间。最低程度的石油损失和供应中断曾经足以引起油价飞涨。这一次,石油产量的实际变动也是很有限的。
1986年头四个月,欧佩克石油的平均日产量约为一千七百八十万桶,比1985年的平均日产量只高出9 %左右,实际上大致相当于1983年整个欧佩克的生产配额。总的说来,欧佩克石油增产使整个自由世界的石油供应量只增加3 %稍多一些。然而,加上要夺回市场份额的表态,它促使油价暴跌,跌到几个月前真正想象不到的低水平。
这确实是第三次石油冲击,不过,一切后果在方向上同前两次相反。现在,不是买主们在争夺供应,而是石油输出国在争夺市场。现在,不是卖主而是买主在玩跳蛙游戏,竞相追逐石油的最低价格。这种新的局面再一次提出了保障的问题,但保障的内容是新的。
对石油输出国来说,这种保障就是石油的需求要有保障,即保证石油能进入市场。这种关切看起来也许是一个新问题。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同五六十年代促使石油输出国激烈竞争的问题是一样的。当时的激烈竞争曾导致胡安·佩雷斯·阿方索在离国出访欧佩克的第一站埃及之前,先去美国,谋求在美国得到一个有保证的市场。
对石油消费国来说,七十年代那种对保障石油供应问题的关切,现在在争夺市场份额的斗争中,似乎变得都不必要的了。但将来怎样呢?廉价的进口石油是否会破坏过去十三年通过艰苦工作而重新建立起来的能源保障呢?
油价不仅在暴跌,而且在失去控制。在人们的忆忆中,这是第一次没有定价的结构。连欧佩克也没有一个石油官价。市场得胜了,至少暂时如此。油价不是由欧佩克成员国之间通过费力的磋商来确定,而是通过成千上万笔的个别交易随行就市形成。净收益交易、现货交易、“即期收益交易”、易货交易、加工分成交易、“了结”交易等等这种、那种交易似乎无穷无尽。
这些都是石油输出国在力争保持或重新夺回市场的过程中所采取的种种变通、取巧的手法。不仅欧佩克同非欧佩克产油国争夺,而且不顾1985年12月欧佩克会议公报,欧佩克各个成员国彼此之间也在争夺客户。在这种激烈竞争的环境下,事情发展到为了争夺市场而提供的折扣愈来愈大。
1986年年中,伊拉克国家销售委员会负责人说:“人人为了每一批货物的交易或每一季度的定货而没完没了地谈生意,弄得精疲力竭。到最后,石油输出国的那些懒得再商谈下去的谈判代表,干脆提出全面打折扣,使其售价比欧佩克其他成员国部便宜。”
由此可见,导致油价暴跌的起因不是加工交易或任何其他特定种类的交易,而是以下基本事实:进入市场的石油数量超过了市场需求,还有市场的调节者(在这种场合下,也就是欧佩克尤其是沙特阿拉伯)的作用被取消了。
遍及石油世界的一般反应是冲击、震动。欧佩克是否想有所作为?它能否有所作为?这个组织已严重分裂。伊朗、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希望欧佩克能采取一项开采量少得多的新的生产限额,以便使油价恢复到二十九美元一桶。
以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为主的石油产量较多的国家则仍然在争取重新夺回市场份额,尽管亚马尼认为不得不对买主有所指责,他对一家大石油公司的一位经理说:“我永远不会向并不希望得到石油的人出售一桶石油。”与此同时,欧佩克的两个极其重要的成员国——伊朗和伊拉克继续陷在一场殊死的搏斗中。伊朗敌视阿拉伯石油输出国的态度也未见缓和。
非欧佩克石油输出国在收入上遭受的损失也毫不逊色。它们开始比较认真地对待欧佩克的警告,开始进行“对话”,但比较迟了。墨西哥、埃及、阿曼、马来西亚和安哥拉作为观察员出席了欧佩克于1986年春举行的一次会议。挪威保守党政府起初宣布,挪威是西方的一名成员,不会同欧佩克磋商。然而,挪威的政府收入的约20%来自石油。挪威政府补偿不了它的预算。
于是,执政党下台,反对党工党取而代之。新首相立即宣布,挪威将采取步骤,协助稳定油价。新政府的石油大臣在威尼斯登上札基·亚马尼的一艘游艇,一边游大,一边讨论油价问题。然而,总的来说,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之间的对话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实质性结果。由于欧佩克内部以及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之间意见很少一致,因此,1986年春的整个时期内,“大出汗”继续在进行。
“一个小动作”
对于最近这次危机,许多石油公司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它们的领导人曾经确信,“它们”,即欧佩克不会做蠢事会毁掉自己的一大部分收入。极少数几家石油公司的想法正好相反。壳牌石油公司在伦敦的计划员,仔细阅读了基本材料,准备好一份“石油崩溃说明书”。该公司坚决认为,公司的高级经理人员即使认为“说明书”说的情况不可能发生,也必须认真对待这份说明书,讨论他们会作出什么反应,着手采取预防性措施。
因此,当油价开始暴跌时,泰晤士河南岸壳牌石油公司中心大厦令人惊异地一片宁静,秩序井然。这同其他许多石油公司内所看到的一片震惊截然相反。中心大厦内和油田上的经理人员紧张地工作,好像正在进行训练有素的民防的应急行动。
总的说,一旦石油业彻底了解了这次冲击的现实,它就会作出反应,迅速地大幅度地削减开支。美国的石油勘探和生产受到的打击特别严重。美国是石油生产成本最高的国家之一,结果也是最令人失望的国家之二。谁会忘掉花了二十亿美元在阿拉斯加马克卢克干打洞?在美国的石油公司作出的反应最灵活,它们不必担心要跟全国性政府通过长期谈判作出有冒险性的安排,而这种担心在发展中国家中是普遍存在的。
石油的消费者当然兴高采烈。他们曾担心石油短缺会持久下去,现在,所有这一类担心都已束之高阁。他们的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不再受到威胁。油价在经历了那几年的猛涨以后又便宜了。有关毁灭之类的预言似乎已成了海市蜃楼,石油的威力成了放空炮。原先以为加油站之角的“天然气之战”会随着五六十年代一起一去不复返,现在却又重新出现,而且明显地可以看出,这是一场全球性的石油大战。
油价会实际跌到何等地步呢?应一个当地乡村音乐电台倡议,得克萨斯州奥斯河北部由比利·杰克·梅森掌管的一家埃克森加油站选择1986年4月初举行一天的奖励,无疑是确立了不能再低的最低油价。
那一天,比利·杰克加油站的价格是零美分一加仑,也就是免费。这种交易是无可匹敌的。其结果引起了轰动。到上午九点用瞅等候加油的车辆首尾相接,长达六英里。有些人从遥远的沃科驱车前来。比利·杰克解释道:“你要做的事情就是采取一个小动作。”当人们把比利·杰克当作石油专家,求教他谈谈油价的未来时,他说道:“这取决于海外。在阿拉伯人彻底弄清油价之前,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另一个得克萨斯人,一个非当地出生的得克萨斯人同意比利·杰克·梅森的见解,认为能作出定价的是阿拉伯人,至少基本上如此。此人就是美国副总统乔治·布什。当比利·杰克分文不取出售其汽油时,布什正在准备出国访问中东讨论石油等问题。他在油价暴跌之前就确定了出访日程表,在几个月内访问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国家。但现在他准备出访是在这样的时刻,即美国国内的石油和天然气工业、石油出口商、消费者、美国的盟友等等都在问同一个问题——美国政府是否会在油价暴跌问题上有所作为?在国际关系极其敏感的此时此刻,对陷入进退两难困境的里根政府和美国政策来说,布什由于访问中东的时机和地位以及其本人的经历而成了关键人物。
乔治·布什
几年后,布什在1989年就任总统的前夕说:“我用这种方式指出,他们得到了一位出身于石油和天然气工业并了解和熟悉这个行业的美国总统。”他尤其了解独立石油经营者进行冒险、赢钱的一套行当,而独立石油经营者是美国石油勘探业的骨干,在油价暴跌的情况下,他们被搞得一蹶不振。布什在其长大成人的那些年所经历的那个世界就是这种情况。
布什在1948年从耶鲁大学毕业后,为了他的家庭背景而放弃了华尔街的那个显眼的职业;毕竟布什的父亲在当选为康涅狄格州的联邦参议员之前曾经是布朗兄弟哈里曼公司的合伙人。
后来,布什在同普罗克特和甘布尔公司进行了求职面试之后未被录用,于是他收拾起1947年出产的红颜色的“史蒂倍克”轿车出发前往得克萨斯,先是去奥德萨,然后再到它附近的米德兰,后者不久自称为“得克萨斯西部的石油首府”。他开始从基层工作做起,当一名受训人员,负责油漆泵设备,后来又当上流动外销员,驾车从一个钻井驶到另一个钻井,询问客户需要多大尺寸的钻头,钻的是哪一种岩层,然后要求客户订货。
布什是美国东部人,因此,有人说他有贵族渊源。但他基本上是非典型的东部人。东部人有一种高尚的传统,就是去得克萨斯州油区寻找发财机会。先是梅隆家族和皮尤家族在斯平德托普寻找石油开始,接着就是《幸福》杂志一度称为“常青藤联合会的一帮人”,其中包括布什。
这帮名牌大学毕业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突然来到得克萨斯州西部的一个偏僻石油城镇“——米德兰,”建立一个最不讨人喜欢但却能发财致富的前哨基地“和所谓”仙人掌与常春藤之间的联盟“。米德兰最佳的人才库,即文伯特·S.凯利人才库给客户提供服务的方式跟布鲁克斯兄弟公司几乎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
正如布什后来所说的,不久,他在这个小天地中“头脑发热”,在其他一些野心勃勃和同样渴望发财的年轻人的合伙下,成立了一家独立的石油公司。他的一名合伙人说:“有的人有一台钻井机,懂得一点怎样做买卖,但我们都需要资金。石油是米德兰的产品。”他们希望公司有一个值得纪念的名称;另一个合伙人建议,名称的第一个字母要用A或Z,以便让它在电话号簿中排在最前列或最后列,而不致落在中间。当时米德兰正在上映影片《萨帕塔万岁!》,片中的墨西哥革命者由马龙·布兰多扮演。于是,他们把这家公司取名为“萨帕塔”。
布什很快掌握了独立经营者的技巧,在恶劣的气候中飞往北达科他州,到处搜寻郡政府的档案,以便找出新发现油区附近拥有矿产权的是哪些人,试图向持怀疑态度的农民购买石油产地使用权,尽可能又快又省地组织训练有素的一套打井人员。
当然,还要到东部向投资人筹集资金。在五十年代中期一个空气清新的上午,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联合车站附近,布什和《华盛顿邮报》令人敬畏的出版人尤金·迈耶同坐在迈耶的豪华轿车的后座上经过那里。这时,这两人甚至在车上做成了一笔交易。
不仅如此,迈耶还委托他的女婿进行具体交易。迈耶在此后若于年内一直是布什的投资人之一。那么,“萨帕塔”这块招牌是否对布什及其合伙人的投资项目有所帮助呢?布什的一名合伙人休·利特克说:“它有利有弊。有些持股人在初期就买进股票,投资获了利,便认为萨帕塔是一名爱国者。但有些持股人在股市价格高涨时买进股票,后来,市价下跌,他们便认为萨帕塔是强盗。”
合伙人终于把萨帕塔公司友好地一分为二。布什取得了原公司业务中近海石油的服务部门,使它成为推动开发墨西哥湾和全世界近海石油钻探和生产的先驱和牵头人之一。
即使在今天,纽约的那些粗野的法人股票经纪人仍能回忆起,当打电话给设在休斯敦的萨帕塔办公室,企图了解下一季度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时,经纪人听到电话线另一端说话的,不是具有得克萨斯口音慢条斯理说话的某个石油家伙,而是带有走了样的美国北方人尖锐鼻音的乔治·布什。
布什由于是公司的总裁,因此也就兼职处理投资人关系。他经历了石油工业战后几次不规则的周期。他能懂得石油业的活动对油价是多么地敏感。他还懂得,在中东石油大量生产的年代,至少在1959年艾森豪威尔规定石油生产限额以前,美国的石油工业同无拘无束的外国竞争者相比,是多么地脆弱。布什干得也很出色。布什一家大概是米德兰一带建有私人游泳池的第一户人家。
到六十年代中期,布什认为自己已经赚够了钱;他的父亲曾担任联邦参议员达十年之久,布什也朝这个方向发展。他放弃石油业改行从事政治。当时,共和党刚刚在得克萨斯州启动。民主党长期盘踞该州,是共和党面临的政治问题,但不是唯一的政治问题。共和党改组未成,又遭到来自右翼的攻击。它迫使布什不得不维护自己,反驳约翰伯奇协会的下述指控,说布什的岳父是一名共产党人,理由是他是取了倒霉名称《红书》的妇女刊物的发行人。
布什从县议长当选为国会议员。与卡洛斯特古本金相反,布什在石油业的友谊不是事过境迁的;他在米德兰之时的一些合作者后来仍然是他的密友。他作为休斯敦选出的国会议员,被认为会捍卫石油业的利益。布什也是坚决这样做的。
1969年,当理查德·尼克松考虑停止限制石油进口的配额制度时,布什安排财政部长戴维·肯尼迪同一批石油界的人士在休斯敦的布什家中会晤。后来,他写信给肯尼迪感谢他抽出时间参加那次会晤商谈。布什说:“你告诉他们,我如何为石油业鞠躬尽瘁,我对此表示欣赏。《华盛顿邮报》可能要为此而攻击我,我却能在休斯敦获救。”然而,一旦布什改行,石油在他的政治议题中几乎不再是最主要的了。他先是出任美国驻联合国使团的首席代表,以后在水门事件期间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继而是美国驻中华人民共和国联络处主任、中央情报局局长,以后四年致力于竞选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但未获成功。
1980年,罗纳德·里根击败布什,挑选布什为竞选伙伴,从而导致布什当上了副总统。
吉米·卡特把能源问题作为美国政府的中心课题。罗纳德·里根与此不同,把能源问题列入附注。里根坚持认为,能源危机的产生主要是由于美国政府的调节和政策错误。解决办法在于使美国政府对能源撒手不管,恢复“自由市场”。无论如何,里根在竞选总统期间曾说过,阿拉斯加的石油比沙特阿拉伯多。卡特政府已开始逐步取消对油价的管制。
里根政府最初颁布的法令之一是,加快取消油价管制的步伐。当美国新政府把能源政策转变为“有益的放任自由”的政策时,世界石油市场发生的变化也确实有利于能源政策转变。吉米·卡特执政时,油价上涨,这是他的不幸。现在,它转变为罗纳德·里根的交好运,因为正当1981年里根入主白宫时,非欧佩克在增加石油供应,石油需求在下降,在这种形势下,油价上涨趋势已有了改变。它开始长期趋向下滑,直至五年后暴跌。
实际油价的下跌不仅使能源不再成为美国政府的一个主要问题,而且还有力地促使经济复苏和通货膨胀趋缓,而这正是里根经济繁荣的两大特点。当然,“自由市场”这种做法的基础有一个矛盾;欧佩克这个石油卡特尔毕竟可以防止油价暴跌,从而促进节能,推动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能源发展。但这个矛盾在1986年油价暴跌前仍然是不易被察觉的和不受干扰的。
1986年油价暴跌后出现的情况,用欧佩克代理秘书长的话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绝对竞争”。结果是损害了美国石油工业。解雇通知书以令人可怕的速度增长;钻机在油区到处被弃置搁起;西南部地区陷入了经济萧条,金融基础发生了动摇。
再说,如果油价继续下跌,美国的石油需求会上升,国内的石油产量会直线下降,进口石油会像七十年代那样再次大量涌入。当“市场力量”发生作用时,出现的好事也许不会太多。面对强大的供求力量,美国政府即使想有所作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做到的事不很多。一种可能是征收石油进口税以保护美国国内的能源生产和继续推动节能。
1986年,美国许多人呼吁征收石油进口税,但这种呼吁没有来自里根政府的。另一种选择是试图重新与欧佩克协调行动。这就是为什么乔治。布什突然使长期对石油听之任之的官方态度发生转变。里根政府中除了布什以外还有谁具有长期经验能更好地同沙特阿拉伯人谈判石油问题呢?
“我知道我是正确的”
正当两伊战争明显地在拖延下去之时,布什对波斯湾进行访问,最初打算,访问的主要目的是强调美国对波斯湾地区持温和态度的阿拉伯国家的支持。但是,几乎不能指望任何一个人访问沙特阿拉伯而不讨论石油问题,在油价跌到每桶十美元以下时尤其如此。情况改变了吗?在七十年代,美国高级官员成批到利雅得去,是为了要求沙特阿拉伯协助抑制油价。现在,1986年,美国副总统前往沙特阿拉伯是为了要求提高油价吗?
毫无疑问,布什认为此次出访应适可而止。现在,得克萨斯州和整个美国石油业的情况比他作为石油经营者时看到的一样糟,甚至更糟。此外,他的政治基地美国西南部特别是得克萨斯州突然涌现出大量的谣传和指责。里根政府中关心石油的不只是布什一人;能源部长约翰·赫林顿发出警告说,油价已下跌到危及国家安全的地步。然而,这两个人在美国政府中是少数。
1986年4月初,布什在出访中东的前夕说,他的“推销非常艰苦”,也就是要使沙特阿拉伯人相信“我们国家的利益和国家安全的利益……我认为要害在于我们谈论的是稳定,而我们却像跳伞那样,跳出以后,失去了降落伞,毫无控制地不断自由下降”。布什有礼貌地承认里根政府有关市场的重要训令。他念念有词地说:“我们的答复是市场!市场!让市场力量去发挥作用。”不过,他补充说:“我相信,并始终相信,美国国内工业的强大符合我国国家安全的利益,符合我国生死攸关的利益。”
布什明确地指出,市场力量走得太远了。但里根的白宫很快否定了他,使他很窘迫。白宫发言人宣称:“稳定油价的途径就在于让自由市场发挥作用。“
白宫尖锐地说,布什向法赫德国王要强调的是,不是由政治家而是由市场力量决定价格水平。
布什访问中东的第一站是利雅得。他住在那里的美国大使馆的新建筑内。他同包括亚马尼在内的沙特阿拉伯几位大臣一同进餐,边吃边谈,当然也谈到石油。布什解释道,如果油价仍然太低的话,美国国会内会出现要求征收石油进口税的压力,而且抵制这股压力会愈来愈困难。
沙特阿拉伯人对待布什的谈话非常认真。副总统中东之行的下一站是沙特阿拉伯东部省份国王行宫所在地的达兰。国王在东部行宫设宴款待美国客人。侍从的腰上佩带刀和枪,胸前交叉挂上子弹带。为了不让美国特工人员紧张,侍从们的来福枪沿墙放着。
原定第二天布什同国王举行秘密会谈,但宴会后美国人得到信息说,由于伊朗攻击一艘沙特阿拉伯油船,秘密会谈已变动。布什应邀在当天深夜同国王举行会谈。
会谈一直持续到凌晨二点多,总共超过二个半小时。沙特阿拉伯人对伊朗的军事挺进和威胁神经过敏,会谈的主题乃至布什整个出访的主题,改为波斯湾安全和美国武器供应的问题。石油问题只是提到一下,不过据美国官员说,法赫德国王表示希望石油“市场稳定”。美国官员还说,国王“感到沙特阿拉伯在石油市场上的作用,用非皇家的话来说,常常受到错误的指责”。
副总统尽管在国内招致批评,但仍坚持他在油价问题上的立场。他在访问沙特阿拉伯国王后说:“我知道我是正确的。有些事情,你是予以肯定的。对此,我也绝对予以肯定。”石油低价会损害美国的能源工业,给国家带来严重后果。一天后,布什在达兰同美国商人共进早餐时宣布:“到了某种程度,美国国家安全利益会开口说,‘喂!我们必须有强大的、有生存能力的国内工业。’我认为,我的整个政治生涯就是那个样,我不会在此时此刻着手改变它。我是这样认为的,我知道美国总统也是这样认为的。”
布什以忠心耿耿而自傲。他以实践表明自己在过去五年内是一名非常忠诚的副总统。他从不背离白宫的路线。但现在他背离了。对他不利的反应更加明显起来。
白宫的一名高级官员以轻蔑的态度谈到布什时这样说道:“可怜的布什。”他还补充说,布什的表态“不是政府的政策”。可是,布什拒绝作出让步,大的让步。
“我不知道我是在维护美国的石油工业。我的所作所为是在维护我非常、非常强烈地相信的一种立场……至于这在政治上的利弊得失究竟怎样,我一点也不会少考虑。”
一般的看法认为,布什不仅在犯错误,而且在铸成大错,会损害其政治野心,导致趋向自我毁灭。共和党内准备跟布什竞选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那些对手们兴高采烈。他们认为可以不需要等到利用布什在开展总统竞选活动的第一个州发表演说时的文件。这第一个州通常是不产石油的新罕布什尔州。专栏作家撰文指责布什拥抱欧佩克,并严肃地大声疾呼说,这会成为竞选总统的布什的自我摧残。
当然,在那些产石油的州内,布什由于他的讲话而大受赞扬。但在石油产区以外,除了《华盛顿邮报》在头版载文对布什的主张有所肯定外,似乎没有人对他的主张有所赞许的。而《华盛顿邮报》就是布什因表示出亲石油业的情绪而一度担心要扼杀他的一家报纸。现在,恰恰相反,《华盛顿邮报》说,副总统真正知道,他正处在一个极其紧要的关头提出警告,油价低会如何损害国内的石油工业,尽管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类事。
《华盛顿邮报》评论道:“布什先生正在同一个现实问题作斗争。正如有人指出的,愈来愈依赖进口石油不是一种值得庆贺的前景。”《华盛顿邮报》还说,总而言之,布什是正确的。
但实际上,布什就石油进口税问题跟沙特阿拉伯大臣们说了些什么呢?是否仅仅是顺便说几句,或者说得比这个严重些?然而,无论说什么,或听到什么,外交界对此往往众说纷纭,甚至两种说法之间会有很大的出入。后来,有些沙特阿拉伯人坚持说,布什曾经明确发出警告,如果油价继续下跌,美国会征收石油进口税,但这种税肯定会违背里根政府的方针。
日本人也曾指出,如果美国征收石油进口税,他们也会仿效,以维护他们自己的能源分散化计划,并可为大藏省搞一些额外收入。石油输入国征收石油进口税的前景还会以几乎闪电般的速度激怒石油输出国,因为这种税会把本来是石油输出国的财政收入返回到石油消费国的财库。
不过,石油进口税仅仅是一种范围更大的考虑的一部分。沙特阿拉伯和其他石油输出国担心,油价不断暴跌会造成财政的巨大损失。
此外,由于油价暴跌,所有来自外部的批评和压力会集中到这些国家。这是它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布什这次访问中东有助于促使油价恢复到某种程度的稳定。副总统本人的一些顾问本来认为,布什有关石油问题的讲话只是用来安抚美国的石油开采者,而不顾沙特阿拉伯人是怎样理解他的话的。
沙特阿拉伯人听到的是,美国副总统说,油价暴跌正在动摇并威胁到美国的安全,美国的石油进口会大幅度上升,而同苏联相对而言,美国在军事上和战略上会削弱。沙特阿拉伯人把自己安全的希望寄托于美国;当然,他们会考虑布什访问的后果,不得不关注美国的安全需要。
1979年,他们关注安全,增加石油产量,1986年春,他们要再次关注安全。他们还受到来自许多国家的压力,其中包括埃及和正在紧张战斗的伊拉克。他们非常担心两伊战争及其可能带来的后果。
正当局势动荡和出现其他困难之际,布什的来访给沙特阿拉伯提供根据,去重新考虑已经导致油价混乱的争取市场份额战略,而另找出路。再说,其他石油输出国也终于懂得,弄虚作假是要付出代价的。
“切腹自杀”与十八美元一桶
然而,怎样在竞争环境中站住脚?对于这个问题任何人都未曾有过真正的设想,也没有任何实际经验。欧佩克的一名老手、委内瑞拉石油公司的一名高级官员阿利里奥。帕拉努力想找到一些历史资料。正当欧佩克成立之时,他开始了政治生涯,担任佩雷斯。阿方索的一名助理。
实际上,1960年欧佩克成立时,他与佩雷斯。阿方索一起应邀出席了成立大会。现在,欧佩克似乎即将解体。他回忆当初时,想起了多年前读过的一本书,即美国堪萨斯大学经济学教授约翰。艾斯于1926年发表的《美国的石油政策》一书。他终于在加拉加斯找到了这部破旧的书,把它随身带到伦敦,仔细阅读。
艾斯写道:“宾夕法尼亚州石油史上那些不幸的遭遇,以后几乎在其他各产油地区的历史上重演。在石油工业中出现过同样的不稳定,同样的周期性的慢性生产过剩,同样的价格大幅度波动,结果是缩短协定期限,同样的浪费石油、资本和能源。”艾斯把二十年代的一段插曲描绘成“一种景象:这种有限的自然资源的超量生产,库存不断增长,油库常常爆满外溢,油价不断下跌,拼命促使石油用于比较低档和不重要的用途,或者只是聊胜于无地出售……此情此景‘令人窒息和压抑。
这一切都是石油引起的,而石油恰恰是人们最希望得到的东西’。”艾斯还说:“石油生产国由于生产了这么多的石油而无异是‘切腹自杀’。大家都知道有解救办法,可就是不愿意采用。这种办法当然是减少石油产量。”尽管艾斯写这本书是在六十年之前,但书中的话和所作的分析对帕拉是多么地亲切。他作了笔记。
此后,帕拉成了石油输出国指派的旨在拟订一种定价新制度的少数成员之一。这种新制度要考虑到一种现实,即石油和能源市场终究是竞争性的市场。石油消费国有选择的余地。这就导致帕拉和其他成员强调把油价定在十七美元至十九美元的新跨度内,尤其是十八美元一桶。这比几个月前二十九美元一桶的官价要少十一美元。不知怎么地,这似乎成了“正确的”价格。
那年5月,帕拉和其他一些成员在科威特驻维也纳大使馆内呆了一个星期,讨论新价格的依据。考虑到物价上涨的因素,油价应回到七十年代中期,即第二次石油冲击前夕的水平。
现在看来油价十八美元一桶是油价恢复到能同其他能源竟争和处理好同节能关系的恰当水平。这个水平似乎也是石油输出国能够实现其目标——促使世界其他部分经济增长,从而刺激能源需求的最高水平。它会恢复石油的需求,制止甚至也许能扭转非欧佩克石油生产的似乎势不可挡的增长趋势。欧佩克的一名高级官员对一个朋友说,十八美元一桶“对我们国家来说是会带来困难的,但您有否想到,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最佳选择?”
1986年5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个产油国的石油部长在沙特阿拉伯的塔伊夫开会。其中一名石油部长说,其他有些部长预言,油价将下跌到五美元一桶。科威特石油大臣指出:“会议的出席者中,没有一人希望把石油白白送给消费者,或者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消费者。”不过,他又说,原先二十九美元一桶对欧佩克是“弊大于利”。
亚马尼明确阐述了沙特阿拉伯的立场:“我们希望看到石油市场的发展趋势得到改正。我们一旦由于提高了在市场的份额而重新掌握了石油市场,就能相应地行动。我们希望重新取得市场权力。”
出席会议的部长们全都表示支持十七美元至十九美元一桶,并一致同意,为配合新的油价需要新的生产配额制度。几个月前似乎是奇谈怪论的东西,现在正成为公认的明智之举。因为在这次石油危机的动乱中,旧舆论破灭,从中非常明确地冒出一种新的舆论——赞成十八美元一桶。阿利里奥。帕拉说:“这是一种逐渐认识的过程。”对此表示赞成的不仅有石油生产国,而且还有石油消费国。
日本是石油输入国,它消费的石油99%以上靠进口。本来以为它倾向于油价尽可能低,但情况并非如此。如果油价过低,会出现两个问题:
首先,它会使日本削减承诺—一进行巨额投资大规模搞替代性能源,从而肯定会使日本重新高度依赖进口石油,最终会使日本地位脆弱,潜伏下又一次危机;
其次,由于石油在日本进口总额中占相当比重,油价很低会使日本已有的巨额贸易顺差更加大为膨胀,从而会进一步加剧日美之间和日本、西欧国家之间的贸易摩擦。正因如此,人们发现日本石油业和日本政府也普遍认为,十八美元左右一桶的油价是“合理的价格”。
美国的最新舆论也很鲜明,无论美国政府或华尔街、银行界、经济预测家等都一样。油价下跌给美国带来的得益(提高经济增长速度和使通货膨胀率下降)大于损失(能源工业问题和美国西南部的经济发展问题)。但只有当油价下跌到某种水平时,情况才是如此,至少新观点是这样认为的。
当油价下跌到某种水平时,金融界的苦恼和混乱,加上给政治家带来的麻烦,会开始同得益抵消。一般认为,油价下跌到十五美元至十八美元之间比较适宜。里根政府坚决争取使油价重新确立在十八美元左右。这个油价能使美国国内的石油工业勉强维持下去,从而大大减轻要求征收石油进口税的压力。结果,美国政府既能保持有关“自由市场”的承诺,又不必采取任何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在考虑了所有各种可能性以后,最佳的选择就是无为而治。
不过,舆论是一回事。要把一桩新事搞好完全是另一回事。许多石油输出国朝这个方向作出的努力并未获得成功,尽管减少收入使它们感到痛苦。海湾地区的阿拉伯国家由于大幅度增加石油销售量而受到的损害最小。科威特出售石油的收入只下降4%,沙特阿拉伯下降11%。受到打击最严重的恰恰是油价问题上的鹰派,即那些最好战的和对西方客户持敌对态度的产油国。
1986年厂半年与1985年同期相比,伊朗和利比亚的石油收入下降了42%。阿尔及利亚收入下降幅度更大。要考虑的不限于经济方面。伊朗是最为不利的国家。尽管它的收入直线下降,它还必须大量花钱去支持同伊拉克作战,而这场战争已进入一个更加激烈的新阶段。
伊拉克空军袭击油船和油船设施,使伊朗出口能力蒙受的损失愈来愈大。要是缺乏钱的话,伊朗怎么能把霍梅尼称为反对伊拉克和萨达姆·侯赛因的圣战继续进行下去呢?
有些事情必须马上去做。沙特阿拉伯曾经把其石油产量保持在原来的生产配额的水平上。但现在表明,它要着手提高其石油产量。这样,进入市场的石油会增多。
1986年7月,波斯湾原油准备以每桶七美元或更低一些的价格出售。适可而止也就行了。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的领导人渴望结束“大出汗”的情势。他们还担心收入的前景。再说,油价动荡多变还很可能在整个世界上增添更大范围的政治危险。实际上,所有的欧佩克国家的决策人都已得出结论,市场份额战略已告失败,至少短期内如此。
然而,既要摆脱市场份额战略,又要不致因断然放弃这种战略而陷入困境,出路何在呢?唯一的出路是实行新的生产配额。但是,哪些国家参加,各自得到多少份额呢?有些石油输出国坚持要沙特阿拉伯重新发挥其产量机动的作用。对此,亚马尼回答道:“绝对不行!我们要求一起都实行产量机动,要么都不干。在这个问题上,我像撒切尔夫人那样固执。”
到7月,欧佩克的专家们制订出一份有关新定价的详细依据的书面材料。油价定在十七美元至十九美元之间。这个定价会刺激石油需求,导致改善世界经济的展望:“这可能是一种有效的手段,使替代燃料的步子缓慢下来并得到控制;还一定会阻止将来向高成本石油发展。”
但如果油价任意下跌,石油输出国也会冒严重的风险:“工业世界的主要石MI消费国会采取强有力的保护主义措施,包括美国和日本会征收石油进口税。”石油输出国对艾森豪威尔限制石油进口一书记忆犹新,而且比大多数美国人都记得清楚得多。
不过,生产配额之举还需要欧佩克成员国之间恢复合作。然而,1986年7月底、8月初欧佩克各国又一次在日内瓦开会时,要能在制订解决措施方面有所成就,看来希望渺茫。
尤其是伊朗,表示反对新的生产配额。但在会议进行过程中,伊朗石油部长古拉姆·里萨·阿加扎德前往亚马尼的套间参加秘密会谈。他的讲话通过一名译员翻译。令亚马尼感到吃惊的是,阿加扎德坚持要译员再翻译一遍。这也就是复述。这位伊朗石油部长说,伊朗现在愿意接受亚马尼和其他与会者提出的临时性的自愿的石油生产配额。伊朗实际上作出了让步。它的石油政策比它的外交政策现实。
市场份额战略是事过境迁了。不过,欧佩克在宣布恢复生产配额时,坚决表示它不想使自己背上包袱;非欧佩克产油国必须进行合作。最后,拟订好一份协议书,其中,非欧佩克各石油输出国表示了各自要做的事。墨西哥承诺要削减石油产量。
挪威答应不是削减石油产量,而是降低石油增产幅度。这些国家至少有所表示。苏联对大多数的会议讨论采取袖手旁观态度。1986年5月,苏联一名高级能源官员嘲笑所谓苏联将永远同欧佩克正式合作的见解。他坚持说,苏联不是一个第三世界国家,“我们不是香蕉生产国”。情况的确如此,在莫斯科找不到香蕉。
但不论有无香蕉,苏联官员能懂得,苏联的外贸收支逆差,以及出售石油和天然气的硬通货收入的减少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会损害改革计划。这种计划是在戈尔巴乔夫领导下,刚刚开始在制订,旨在改革和振兴停滞的苏联经济。苏联答应对欧佩克努力稳定油价之举作出贡献,把其石油日产量减少十万桶。
苏联作出的保证是够含糊的,对苏联出口实行监视是非常不容易的,以至于欧佩克国家永远也不能确定俄国人实际做的是否像他们嘴上说的那样好。但在当前动荡的形势下,表态也是重要的。欧佩克在制止“大出汗”方面的下一个步骤,是制订生产配额,并对油价有所作为。但是,出现了一个插曲。
靠听汇报搞出来
1986年9月,哈佛大学庆祝建校三百五十周年。盛大庆祝活动的筹备工作进行了好几年。它将显示出哈佛大学在美国生活中的地位和它给全世界学术作出的贡献。
为了“三百五十周年”大庆,从展出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光荣姓名到定制专门为庆祝设计的巧克力,形形色色,应有尽有。为了配合这次庆祝活动,哈佛大学从地球上五十亿人中选择了两名作庆典的主要发言:
一位是英国王位继承人查尔斯王子,约翰·哈佛当年毕竟是从英国移民到马萨诸塞州,最后于1636年把其个人收藏的三百册书遗赠给一个小的学院,后来为了纪念他,校名改称哈佛;
另一位主要发言人是沙特阿拉伯石油大臣艾哈默德·札基·亚马尼。他曾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学习过一年,现在又是该校伊斯兰收藏品的一名重要捐献人。哈佛大学甚至派遣一个代表团飞往日内瓦,当面邀请亚马尼,他接受了邀请。
查尔斯王子很潇洒。他的发言热情洋溢,引人入胜,在场的全体人士听得津津有味,个个兴高采烈。然而,轮到亚马尼发言时,他选择发言的内容却是一篇非常实在的严谨的论文,其中列举了数字,甚至达到小数点下第二位数。论文事先分发给人数众多的出席者,他们坐在肯尼迪政治学院的大西洋富田石油公司会场内。出席者可以边听边看。
这意味着,在回顾1986年发生震撼了世界并改变了每一项经济指标的轰动性事件的情况下,这是一篇很合时宜的发言。它既叙述又论证。亚马尼在宣读论文时语气温和,声音低沉,只是偶尔露出一丝微笑或稍稍偏离正文。他回顾了七十年代初同石油公司进行的价格之争,回顾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同欧佩克同行们的价格之争。他呼吁稳定油价,呼吁承认石油是一种“特殊的商品”。他希望油价回到某种稳定状态:油价达到十五美元一桶,然后油价和欧佩克的石油产量都逐渐上升。这是把世界想象得非常有秩序的理想。亚马尼真的相信吗?
Image title
艾哈默德·札基·亚马尼
1962-1986年间出任沙特阿拉伯石油和矿产资源大臣
在宣读论文后,亚马尼同意回答提问。最后提问题的是一位高个子的善于思索的教授。他站起来说,美国制定能源政策是多么艰巨,要经历多少争吵:国会与总统争吵,参议院与众议院争吵,各个部门彼此之间争吵,每一个人与其他人争吵。
沙特阿拉伯制定能源政策经历的争吵是否少些?他问,亚马尼是否愿意谈谈沙特阿拉伯国内制定石油政策的程序?
这位石油大臣毫不犹豫地顺口答道:“我们是靠听汇报搞出来的。”
听众们哄然大笑。这个回答很有趣。它抓住了在政策制定过程中即兴而作的真谛,而不管是什么样的政府。然而,这句话出自一名在世界石油决策中心呆了1/4世纪的、自称是习惯于深思熟虑的人之口,多少有点令人惊奇。在场的人当时不知道他讲的那些话是亚马尼最后一次公开发表的言论。
一个月后,即1986年10月,亚马尼参加了在日内瓦举行的一次会议,这次会议是欧佩克重建的又一个阶段。他遵循指令行事。国王希望他不仅要维护生产配额,确保原油产量,而且还要取得较高的油价,即舆论主张的十八美元一桶。这踉亚马尼在哈佛大学演讲中讲到的十五美元有很大的出入。亚马尼竟然半公开地暗示,要争取既提高开采量又提高油价,这是自相矛盾的。这似乎是公开反对沙特阿拉伯国王所宣布的政策。
尽管如此,亚马尼还是尽力而为。实际上,他在重建生产配额制度上也取得了进一步的进展。接着,在会议结束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亚马尼回到了利雅得,在同朋友一起进餐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建议他看电视新闻。在电视新闻即将结束时的一条朴实无华的简要报道说,艾哈默德·札基·亚马尼已被“解除了”石油大臣的职务。他就是这样获悉被解职的。
亚马尼担任此职达二十四年之久,无论同任何地方任何职务相比,都可以说是官运亨通,仕途坦长的了。但是,这1/4世纪生涯的结束却是那么突如其来,那么令人窘迫难堪。
他被解职的原因,连同他被解职的方式,成了沙特阿拉伯和全世界议论纷纷的一个题目。人们提出的解释是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但很多是自相矛盾的。他不但未能在日内瓦有力地贯彻指令,而且还批评这些指令的自以为是,这使王室难堪;他反对易货贸易,给沙特阿拉伯树立了强大的敌人;他的被解职反映了放弃那些公开同他有关的政策。
还据说,因为有人描述他骄傲自大,以保护人自居,以及他高大的形象和他的在国外的名声地位,利雅得出现憎恨他的情绪。亚马尼曾经是费萨尔国王的人,但费萨尔死了差不多已有十二年。当今的国王是法赫德,他是石油政策的决策人。
到1986年,亚马尼的宝贵盟友已很少,其他许多大臣和顾问则认为他已僭取了他们的权威。当最终解除亚马尼职务以后,有些人说,国王法赫德只是把他不喜欢亚马尼的真相公之于众罢了。
从长期来看,也许正是油价下滑接着直线暴跌,导致了亚马尼本人的下台。不过,亚马尼在哈佛大学的发言有其独特之处。在此之前,在利雅得的有些人有一种印象,认为亚马尼前往哈佛只是说一些或多或少是即席应时的话,不会作重大的政策声明。可是,他的发言稿长达十七页,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事先没有准备的临时讲话。
此外,所采取的政策也并不完全符合沙特阿拉伯的官方政策。至于“靠听汇报搞出来”的说法,并不是一个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却在利雅得被解释成是对沙特阿拉伯政府的尖刻的批评。
正因如此,亚马尼被削职为民,去经营他的财产;他在伦敦成立了一个研究所;试图得到一名瑞士修表匠;管理他在塔伊夫开设的香水厂;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兼课,还有一件毫不奇怪的事,即时常发表对世界石油的评论。恢复价格1986年12月欧佩克成员国在日内瓦开会,最后结束了“大出汗”。这是沙特阿拉伯新任石油大臣希沙姆·纳西尔第一次出席欧佩克的重要会议。
纳西尔像亚马尼一样,属于沙特阿拉伯第一代技术专家官僚。他只比亚马尼年轻两岁,曾就学于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矾分校,曾任沙特阿拉伯首任石油大臣阿卜杜拉。塔里基的副手。后来,纳西尔曾担任计划大臣多年,使他对石油与国民经济之间的关系、对困扰利雅得的整个收入问题特别敏感。而且,他对现在已被放弃的市场份额战略,既不承担责任,也没有作出过许诺。
这次欧佩克日内瓦会议主要考虑恢复收入的问题。石油输出各国同意以若干种不同的原油的综合价格作为基础,规定十八美元的“参考价格”。它们还同意实行一种生产配额,希望生产配额能支持上述价格。但恰恰有一个漏洞。
鉴于两伊战争还在进行,加以伊拉克在扩大石油出口,因此两伊之间不可能就伊拉克的石油生产配额达成协议。因而,生产配额只适用于十二个成员国,不包括伊拉克在内,让它自行决定,能生产多少石油,就生产多少石油,伊拉克又一次暂时脱离了欧佩克。
回溯到自从1961年以来,它曾好几次脱离过。但这一次分配给伊拉克以“观念上的”生产配额,日产量是一百五十万桶。这使整个欧佩克的石油日产量达到一干七百三十万桶。
令许多人感到惊奇的是,欧佩克这次协议作出的安排,尽管有过相当的调整,也尽管面临一再出现的有时是强大的市场压力,却设法支撑了1987年、1988年和1989年。固然,欧佩克的油价并不是十八美元,但就大部分时间而言,油价在十五美元和十八美元之间。油价是易变的,有时看来又要猛跌。生产配额制度也不止一次地显得似乎要垮掉。可是,石油生产国在遇到三岔路口时便开会。欧佩克国家毕竟亲身体会过“大出汗”的充分冲击力,吃够了它的苦头。
新的油价虽然有变动,但都比较低,从而把1979年一1981年第二次石油冲击带来的价格上涨部分一扫而光。这给石油消费国带来的经济上的好处是巨大的。
如果说七十年代的两次石油冲击带来了“欧佩克石油税”,导致巨额的财富从石油消费国转移到石油生产国的话,那么,油价暴跌就是“削减欧佩克石油税”,仅1986年一年就有五百亿美元返还给石油消费国。这种减税促进并延长了工业世界四年前开始的经济增长,与此同时,还促使通货膨胀趋缓。从经济方面说,长期的危机肯定是过去了。
两伊战争:战局转变
然而,无论在政治上或战略上,仍然存在着一大威胁。这就是两伊战争似乎没完没了,而且还会升级,冲突的范围还会扩大,威胁到整个海湾地区的石油生产和石油供应以及产油国自身的安全。
两伊战争进入第七年,即1987年,战争基本上限于两个交战国边界的格局被突破了。它既把海湾地区的阿拉伯国家又把两个超级大国卷了进来,从而,这场战争第一次发展成国际化。
一年前,伊朗军队攻占了‘伊拉克最南端的与科威特接壤的法奥半岛。该半岛看来似乎有可能成为攻占伊拉克城市巴士拉的通道,发展下去有可能成为关键,使伊拉克这个在第一次大战后由英国建立起来的国家解体消亡。然而,伊朗尽管得到了法奥半岛,却未能进一步挺进。
伊朗军队被伊拉克的一支重新振作起来的陆军挡住,陷入沼泽般的沙地。此后,战局变得对伊朗不利。伊拉克的空军和导弹袭击波斯湾内的伊朗船舶获得成功。“油船战”导致伊朗袭击的升级,袭击第三国的油船。伊朗瞄准支持伊拉克的科威特。
霍梅尼的部队不仅袭击来往科威特的船只,而且还直接向科威特本土发射了至少五枚导弹。
像其他阿拉伯国家一样,科威特曾经认真对待美国发动的反对出售武器给革命的伊朗。因此,美国秘密出售武器给伊朗,试图因此而使扣押在黎巴嫩的美国人质获释,并试图以某种方法着手同德黑兰的“温和派”进行对话,而不论他们是谁——这一切情况被揭露出来以后,科威特极其惊慌,惶惶不安。这些情况的被揭露大大加剧了这个小国固有的不安全感。然而,正是伊朗的攻击促使科威特于1986年11月要求美国保护其船舶(尽管后来美国驻科威特大使坚持说,他曾于1986年夏转达了这项要求)。
但当华盛顿获悉科威特采取额外的预防手段,要求俄国人提供保护以后,它曾经产生动摇。当这个信息送到里根政府的最高一级时,用一名官员的话来说,对科威特的要求“毫不拖延”。华盛顿迅速作出反应,原因在于对待莫斯科的态度具有潜在的重大意义,因为俄国人的介人会扩大俄国在波斯湾的影响。这是美国人四十多年来力求防止的,也是英国人至少一百六十五年以来力求防止的。不过,即使暂且不从东西方对抗来看而从保护中东石油渠道来看,这也是紧要的。
里根总统本人也谈到了需要在波斯湾地区实行自卫。他重申作出的保证,美国会保护石油通道。
1987年3月,一心要把俄国人排除出去的里根政府对科威特人说,美国要么负担起所有科威特船舶的护航任务,要么一点也不承担。美国不会跟俄国人“平分秋色”。于是,十一艘科威特油船为了有资格获得美国海军护航,换挂星条旗。
几个月后,美国海军战舰巡弋波斯湾。留给俄国人的只限于允许俄国人自己的几艘油船来往科威特。英法两国海军同意大利、比利时和荷兰的舰船一起,驶进波斯湾,协助保护航行自由。
日本由于本国宪法禁止派遣舰船至海外,但又高度依赖海湾地区石油,于是,采取以下介入方式:增加给美国补偿驻日美军费用的款项,给设在霍尔木兹海峡的精密测向系统提供投资。西德把其在北海的几艘舰只调往地中海,说是为了减轻美国海军对波斯湾及其附近地区承担的义务。不过,由于美国出了头,现在美国和伊朗之间出现了重大军事对抗的可能性。
到1988年春,伊拉克使用了化学武器,便在军事上明显占了上风。而伊朗的战争能力和意志在迅速衰退,经济蹒跚而行。战局失利正在使霍梅尼政权丧失支持。
狂热分子和其他的志愿人员后继乏人。厌战情绪笼罩全国。仅仅一个月内,单是德黑兰一地就挨了伊拉克一百四十枚导弹的袭击。
霍梅尼年迈了,又人所周知,身患重病。在争夺霍梅尼之后伊朗的权力斗争中有一人名叫拉夫桑贾尼。他是伊朗议会议长和陆军副总司令。他出身于一个种植阿月浑子树的富裕家庭,在七十年代国王统治期间,他家由于在德黑兰的不动产涨价而发了财。
拉夫桑贾尼本人是一名教士,又是霍梅尼的学生和追随者,早在1962年就开始反对伊朗国王。尽管他深深地卷入了同美国的“武器换人质”的秘密谈判中,但他还是避开了遭受批评。他因善于驾驭,能在伊朗神权政治的你争我斗的宦海中晋升,这就给自己赢得了一个绰号“鲨鱼”。
除霍梅尼本人外,拉夫桑贾尼是伊斯兰共和国的最高决策人。他得出结论,这场战争已经到了谋求结束的时候了。伊朗不再有打赢这场战争的任何机会。战争造成的损失如果继续下去,会威胁霍梅尼政权和拉夫桑贾尼本人的前途。伊朗在外交上和政治上都孤立于世界,而伊拉克似乎正在强起来。
当时,美国海军已进入波斯湾,也就在实际上导致同伊朗严重对抗。这是一种难以预料的悲剧性的对抗。
1988年7月初,同伊朗战舰短兵相接的美国驱逐舰“文森斯号”误认伊朗的一架载有二百九十名乘客的“空中客车”客机为敌机而把它击落。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然而,对伊朗的某些领导人来说,这不是一种错误而是一个征兆。它表示美国正在认真行动起来,准备把其强大的军事力量投入同伊朗的直接军事对抗,以便摧毁德黑兰的现政权。
伊朗是一个弱国,无力抵抗。它不再能抵抗美国。况且,在上述事件发生后,伊朗曾试图谋求得到外交上的支持,但未获成功。这使它察觉自己在政治上是多么孤立。这一切因素促使伊朗加紧重新考虑它作出过的对战争的无情诺不过,拉夫桑贾尼还必须对付一股难于和解的势力,即霍梅尼。霍梅尼认为,和平的代价是复仇,包括萨达姆·侯赛因的脑袋在内。
但是,霍梅尼周围的人都很清楚伊朗处境的现实(拉夫桑贾尼终于取得了优势。7月17日,伊朗通知联合国,它愿意同意停火。霍梅尼宣布道:“采取这项决定比吸毒更加致命。我把自己交给真主的旨意,为满足真主而饮下这杯苦酒。”但他仍怀有复仇的野心。他说:“真主的旨意,我们将在适当时机对沙特和美国报仇,以此来清洗我们心中的极度痛苦。”霍梅尼没有活到看到这一天;不到一年他便去世了。
伊朗通知联合国后,又过了四个星期,经过了许多次谈判,伊拉克也表示愿意接受停火。
1988年8月20日,停火协议终于生效。伊拉克立即开始从其在波斯湾的港口象征性地出口石油,这是它八年来未能做到的事。伊朗宣布打算重建在阿巴丹的大炼油厂,该厂曾经是二十世纪初中东石油工业的开端,而在1980年两伊战争的头几天就几乎全部被毁。
战争爆发后,经历了八年差一个月,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情况下结束,尽管对伊拉克有利些。就巴格达来说,它赢得了这场战争,现在企图成为海湾地区占统治地位的政治力量,成为世界上主要的石油大国之一。
不过,两伊战争结束的意义要深远得多。看来,对中东石油自由通航的威胁终于被取消;随着波斯湾沿岸的炮声沉寂下来,十五年前由于中东十月战争而在另一条通道——苏伊士运河两岸开始的石油世界的持续危机的时代,看来终将结束。
不仅两伊战争的结束开辟了一个新时代。石油输出国和石油消费国的关系也在发生同样的变化。主权这个容易引起争执的大问题已经解决;石油输出国拥有其本国的石油。石油输出国在八十年代面临的问题是怎样确保进入市场。当石油生产国发觉石油消费国在购买石油方面的灵活性和选择性比想象的要宽阔时,它们终于懂得,“保障需求”对它们的意义之重要并不亚于“保障供给”对石油消费国的意义。
大多数的石油输出国希望能确定以下两点:石油是一种可靠的燃料,它们是可靠的石油供应者。随着主权问题得到解决,随着社会主义的名声不佳,随着南北对抗在人们记忆中衰退,石油输出国在经济方面可以比政治方面更能有作为。为了谋求资本,有些石油输出国重新实行开放,允许私营公司在其境内开采石油,而在七十年代是砰然把门关上,拒绝加以考虑的。
由于石油业历史上的一个有力课题——一体化发挥其作用,其他的石油输出国也就走得更远,谋求把全过程中从石油储量到市场销售的各个环节联起来。有些石油输出国的国营公司仿效历史上的私营公司,向下游发展,寻找出路。委内瑞拉石油公司在美国和西欧建立大炼油厂和市场销售系统。科威特把自己转变成一家一体化的石油公司,在西欧建立几家炼油厂并在欧洲设立了几千个加油站,以“Q-8 ”的牌名经营。科威特还不仅如此。
1987年,玛格丽特·撒切尔改变了丘吉尔于1914年作出的历史性决定,出售英国政府拥有的英国石油公司的51%股份。她认为,不再有利于国家的任何目标,而且英国政府又乐于弄到现钱。科威特随即争购到英国石油公司22%的股权。正是这家英国石油公司和海湾石油公司一起,在1975年以前拥有并开发了科威特石油。英国政府对英国石油公司出售股权给科威特一事大为愤怒,迫使科威特持有的股权减少到占10%。
几乎在两伊战争结束的同一时刻,沙特阿拉伯和阿美石油公司的合伙人之一的得克萨斯石油公司联合宣布一项新的合资经营。得克萨斯公司的经理部门密切注视公司的紧迫问题,即在同宾佐尔石油公司为争购格蒂石油公司而发生的诉讼中,得克萨斯州的一个法庭判决宾佐尔石油公司胜诉,赢得了金额达一百亿美元的判决。
不仅如此,该公司还密切关注在发生巨变的世界石油工业中,它怎样才能大展宏图。沙特阿拉伯希望保证它能进入市场。根据双方达成的新的交易条件,沙特阿拉伯获得美国东部和南部三十三个州中属于得克萨斯石油公司的炼油厂和加油站的股权。
这笔交易还向沙特阿拉伯人保证,如果他们希望的话,他们输往美国的原油日销售量可以达到六十万桶,而在1985年油价暴跌的前夕,日销售量曾下降到只有区区的二万六千桶。这种“重新联合起来”反映了石油生产国和石油消费国作出努力,企图给石油业带来比较长时间的稳定,以对付双方面临的种种风险。
两伊战争停火后几个月,曾经是石油经营者的乔治·布什,继罗纳德·里根之后当上了美国总统。在八十年代让位给九十年代之际,把苏联集团国家同西方民主国家长期分隔的形式上和实际上的种种障碍令人惊奇地瓦解了,全球和平的前所未有的前景随着展现在眼前。
有人预言,在今后的年代,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不再在意识形态上,而主要在经济上,即在一个真正的国际市场上为争夺商品销售和劳务销售以及资本运营而进行竞争。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么石油作为一种燃料仍然是世界工业化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中的一种极其重要的商品。石油作为石油生产国和石油消费国讨价还价的一种筹码,将继续在世界权力的政治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然而,从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波动中得出了重要的教训。石油消费国懂得了,不能把石油这种生活必需品看成是容易买到,唾手可得的东西。石油生产国则懂得了,不能理所当然地不愁市场和顾客。结果是:经济优先于政治,强调合作高于对抗,或至少看来是如此。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伟大戏剧中的那些老演员退出舞台,让位给新手,上面所说的沉重教训是否还会记住呢?人类社会从最初起毕竟就存在着争权夺利的流行病。
1989年的暮春,在纽约举行的一个讨论会上,一个主要石油输出国的石油大臣,一位处于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历次石油斗争风暴中心的人物,发表了长篇大论,畅谈了石油生产国和石油消费国的新现实主义以及它们吸取的教训。他讲完以后,有人问他,人们对这些教训的记忆会持续多久呢?
这个提问使他惊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要是没有人提醒的话,三年左右。”
那次谈话以后,不到一年,他本人就不当石油大臣了。又过了一个月,他的国家便遭到了武装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