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只用一个”冷“字来形容人第一次到达北极的感受，加上“空”、“白”也不行。失去了参照物，都市生活建立起来的经验全然失效。
这里是北极圈以北六百多公里的亚马尔半岛，一年中有两个月的极夜，气温最低零下50度。由俄罗斯诺瓦泰克公司(50.1%)、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20%)、法国道达尔公司(20%)、丝路基金(9.9%)共同实施的全球最大的北极LNG项目——亚马尔LNG项目正在此建设。依托天然气储量1.3万亿立方米、凝析油储量6000万吨(俄罗斯标准)的南塔姆别伊斯科凝析气田，项目全部建成后每年可以生产LNG1650万吨，其中的300万吨将被运往中国。
12月中旬，在莫斯科domodedovo机场，记者经历了此行最严格的一次安检——为了防止工作人员酒后闹事，亚马尔项目工地严格禁酒。毕竟极夜太漫长了。
三个小时的飞行后，我们到达了位于北纬72度亚马尔半岛上的萨贝塔机场。舷窗望出去，茫茫雪原上的点点灯光像极了科幻电影里的外星球。自2015年2月起，来自莫斯科、新乌连戈伊、萨马拉、乌法和萨列哈尔德的航班开始在此降落，首次国际航班于2016年3月成功运行，结束了之前只能靠直升机运送人员物资的历史。
下午三点，萨贝塔已经陷入黑夜。在项目现场，记者看到了由美国空气化工产品有限公司设计制作的高50米的主低温换热器。经过脱水、脱硫等预处理流程后，天然气在这个核心部件内实现最终冷却和液化。然后送到储罐区，之后到达港口装船外运。与常规液化不同，北极气候条件下液化流程所需的能源更少。亚马尔项目生产成本低，这是诺瓦泰克公司一直强调的一点。
主低温换热器 程宇婕/摄
亚马尔LNG项目总经理叶夫格尼·科特告诉记者，整个项目分三期建设，三条生产线分别在2017年、2018年和2019年投产。目前第一条生产线所需的矿井已全部钻探完毕。一期工程所有的模块也已到位，正在进行连接组装工作。376兆瓦的发电厂的第一期和液化天然气、凝析油罐区快要完成施工，包括4个单体容量160000立方米的液化气罐和3个单体容量50000立方米的凝析油罐。
亚马尔LNG项目3D模型 诺瓦泰克公司/供图
截至2016年10月底，项目完成了整体进度70%，一期工程进度85%，钻井完成67口，接下来二三期工程量会减少很多。现场多位项目相关人员均表示对项目进度感到满意，预计2017年四季度一期工程顺利启动。
低温是最大挑战
上世纪七十年代，俄罗斯人就发现了这块资源条件极好的整装天然气田，但因为气候、资金、技术等难题，一直到2013年才通过投资方案。
室外温度计 程宇婕/摄
室外超过五分钟手脚开始麻木、工人分成两个小队轮流作业，起重机等不少大型设备在极低温下无法工作……叶夫格尼·科特告诉《中国能源报》记者，施工面临的第一个困难就是极地气候挑战着设备稳定性。夏季温度升高会导致部分冻土融化，从而影响设备稳定性。为避免这一情况，大约几十万个钢桩被打入地下16-40米的深度。每个桩旁边装有类似暖气片一样的热稳定装置，防止打桩或者天气变化带入的热量造成永冻土解冻。
第二个困难是严寒天气考验着团队作业能力。为避免数万员工在严峻的环境下工作，工厂被分割为多个模块，分别在中国、印尼和菲律宾建造成型。然后通过船只运输到工地，像搭乐高积木一样把模块组装起来。即使这样，现场也已经进驻了23000多人，除了分队轮流施工，这里的工人每工作一个月就可以休假一个月。
中国提供资金、市场
来自中国的资金支持也是项目启动的重要条件，项目总投资270亿美元，中俄政府间协议提出中国机构与项目公司根据商业原则签署贷款协议，提供项目外部融资所需的60%贷款。目前中石油已为项目累计支出55.13亿美元，中方金融机构向项目贷款93.38亿欧元、97.59亿人民币。
俄罗斯政府对项目的支持力度非同小可：修改法案为亚马尔项目提供了之前只有俄气独享的LNG出口许可；高达7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政府出资建设港口。项目投产之后俄罗斯LNG在国际市场的占有率能从现在的4%增加到8-9%，对于俄罗斯来说，项目在出口多元化，开拓北部航道，带动极地资源开发，推动极地战略，扩大资源优势等方面都有积极作用。
中国年LNG进口量基本在2000万吨左右，300万吨不是小数目。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工商管理学院教授刘毅军告诉《中国能源报》记者，预计该项目投产后，可以增加供应、带来更多议价空间，但也要看供应能力和消费能力的比值。
也有分析人士认为，目前供求关系已经影响了价格，亚洲LNG价格已经处在历史低点。而原油价格已在复苏区间，2016年四季度天然气的价格也出现明显回升。“2019年之前全球上线的LNG项目总量1亿吨，消化这1亿吨产能并不容易。2025年之前供应宽松格局不会改变。”该人士对《中国能源报》记者表示。
“不管市场如何，只要我们的项目成本足够低，和其它项目相比就有竞争力。”在记者问及如何看待LNG国内市场供大于求时，熟悉项目情况的中石油内部人士这样回答。
项目成本低是此行采访中工作人员强调最多，也最为自豪的部分。科特告诉《中国能源报》记者，萨哈林项目最长有900千米的管道，亚马尔项目从井场到液化压缩厂的管道最长只有32公里，成本缩小很多。他特别强调，诺瓦泰克的开采成本是世界上同类公司里成本最低的之一，即使在石油价格负面预期下也能盈利。南塔姆别伊斯科凝析气田直接开采成本仅为每桶油当量0.5美元，换算成每百万英热少于0.1美元。
诺瓦泰克是俄罗斯第二大天然气公司，天然气储量只有俄气的八分之一，2015年市值却比俄气的一半还多。资产集中度较大、私营企业成本控制严格、保守的财务政策和理智的投资决策是外界对诺瓦泰克的普遍评价。
虽然开采成本低，但是运输成本占到了总成本的一半左右。该内部人士透露，项目的开采压缩液化成本大约3美元每百万英热，运输成本3美元，到达亚洲的成本价格约在6-7美元每百万英热。已签订的长贸合同中，价格与日本原油指数挂钩。
中国能得到什么？
第二天，记者一行登上了港口的破冰船，在已经变成一个大冰壳儿的北冰洋上缓缓航行，仿佛置身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亚马尔项目的LNG通过东西两条航线运到亚太地区。长达7个月之久的冬季只能走西部航线，耗时一个月以上。夏季的东部航线则只要14-18天。目前两条运输航线还在建设当中，预计2017年3月基本完工。
行驶在北冰洋上的破冰船 程宇婕/摄
为保证运输的顺利进行，项目还订购了15只破冰船来运输液化天然气，其中包括一艘正在海上试运行的核动力破冰船。再加上机场、港口、防冰堤等相应配套措施，项目的整体施工规模和资金需求前所未有。科特告诉记者，1650万吨LNG的96%已经签订了20-25年的长期合同，这体现了客户的信任，也成为融资顺利的前提之一。
项目运输航线 诺瓦泰克公司提供
除了资源，我们还能从对俄合作中得到什么？上述内部人士告诉《中国能源报》记者：“中石油在大型LNG项目的工程技术上其实并不占优，通过亚马尔项目逐渐找到了感觉。”此外，LNG高端设备都是垄断的，因此设备制造经验难学。但国内6家海洋工程公司通过这个项目积累了做大型LNG模块的经验，这些模块之前只有韩国、马来西亚等国家能做。项目对国内造船业、制造业也有带动。
长期工作在项目一线的知情人士告诉我们，中石油对这个项目跟踪了很多年，客观分析外部因素，机遇在于国家关系好支持力度大，双方需求互补程度高，项目资源落实品质好，项目周边资源丰富，伙伴务实注重效益。挑战在于合作企业文化差异大，投资大价格前景不明，技术对外依存程度高，地处偏远物流风险，制裁带来融资难题。
具体到中石油内部，优势在于资金实力较强，拥有市场资源、国际合作经验和集团整合能力，开拓意愿强。劣势在于对俄综合了解程度低，大型LNG运作经验缺乏，小股东进入较晚，有效技术支撑不足，人力资源短缺。该人士认为，通过这个项目，中石油能够在资源保障、投资收益、技术进步、业务拓展等方面获得可预期的回报。
中国油气资源相对匮乏，油气进口量快速攀升，2015年中国的油、气对外依存度分别达到60.6%和32.7%。俄罗斯为了加快开发东西伯利亚和远东、北冰洋沿岸和大陆架地区，资金需求非常迫切，尤其是在因乌克兰危机遭受欧美制裁后，俄罗斯的资金问题更加突出，迫切需要1.5万亿卢布救急。中俄之间的资源需求与资金需求相互匹配，合作空间与潜力不可估量。
长期关注中俄能源合作的专家刘贵洲、徐刚指出，对俄油气合作往往是在俄方有某方面的需求时才可促成，尤其是资金需求。在俄方无所求时，中方怎么使力恐怕都是徒劳。因此，俄方一旦有求于中方，中方应及时抓住机遇，在效益可行与市场原则下努力促成合作。
他还建议，受制于俄罗斯法律规定，中国企业与大油气公司合作大项目无法强求作业者地位，要踏踏实实地做好小股东，向资本经营转型。一方面要选择国际化程度高、遵循国际规则、信誉度好、对俄高层影响力大的大型石油天然气公司，比如诺瓦泰克；而俄油、俄气这样的国有企业，可以与其开展贸易合作，但开展油气投资业务合作要慎重。另一方面，要选择有欧美大石油公司参与的项目，借助这些公司的力量制衡俄方大股东，规范合资公司的运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