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退约事件是政治考量影响石油市场的最新案例,其对市场本身的影响力有限,却因其他因素的“共振”而被放大。欧佩克与俄罗斯的减产同盟后续会如何应对,美国对能源市场的主导力或是更重要的看点。
当地时间5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前4天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将在3个至6个月宽限期结束后,恢复对伊朗的最高级别制裁。一般预计,伊朗的石油出口最少将因此减少每日20万至70万桶。美国退约事件是政治考量影响石油市场的最新案例,其对市场本身的影响力有限,却因其他因素的“共振”而被放大,助推油价升至近80美元的三年半来高位。相比之下,欧佩克与俄罗斯的减产同盟后续会如何应对,美国对能源市场的主导力或是更重要的看点。
2015年伊核协议达成前,伊朗因制裁减少的石油出口最高超过每日100万桶,受影响程度可能还要高于此次。2015年协议达成后,美国只是暂时豁免了部分涉核制裁,对是否会重启制裁并牵连第三方态度暧昧。结果,伊朗在核协议后原油出口数量虽大幅提升,但由于2015年至2017年的低油价,出口收入不算特别理想。同时,出于对美国重启制裁的担忧,外企对进军伊朗市场始终注意快接慢推,控制节奏。像道达尔虽与伊朗签约,承诺投资数十亿美元,截至今年5月在南帕斯气田上的投入也只有9000万美元。可以说伊核协议自其达成起,落实力度和效果就已打了折扣,美国退约的冲击力自然也就没那么高。
更何况今年1月,特朗普便宣布将最后一次豁免对伊制裁,外界对美国退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4月伊朗里亚尔汇率对美元跳水,此前德法领导人奔赴美国做最后挽救都是佐证。此次靴子落地,国际油价应声上涨,要还是在供应趋紧背景下,该事件与委内瑞拉产量降低、美国原油库存降幅较大、伊朗与以色列在叙利亚爆发直接冲突、沙特石油设施遭到也门胡塞武装威胁等事件重合、共振的结果。涉及中东的政治与安全事件如果要对石油市场产生重大冲击,一般需至少满足在供应紧张时较大产量受到影响以及出乎意料两大前提。尽管当前原油供应偏紧,但美国退出伊核协议,事先有长期放风发酵,事后美国财长姆努钦特意强调已与其他产油国进行协商,各国愿意增产对冲伊朗出口减少,应当说极大降低了意外成分。毕竟,中东市场一直都存着风险,只有像“阿拉伯之春”和“伊斯兰国”崛起那样猝不及防的才最为可怕。
更值得关注的是欧佩克和俄罗斯等产油国的反应。欧佩克与俄罗斯在2016年12月达成协议,联合减产每日180万桶。经2017年5月和12月两次协议延期,已约定将减产延续到2018年12月,并可能进一步延长。2018年年初以来随着油价上升,一些产油国已有提前结束减产的呼声,此次美国退约则会令调整原计划的动力继续加大。这样一来,将于6月举行的新一届欧佩克会议的悬念就会增加。继续减产固然能支撑油价,使得自2014年秋天以来,首次有这么多人在预言油价能重回100美元,但这都是基于以下并不牢靠的前提——当前全球经济复苏、原油需求上升的趋势,能够容纳美国页岩油产量的继续井喷。同时,即使原整体减产目标不变,伊朗和之前委内瑞拉减少的产量或者说市场份额,具体由哪些国家填补也尚待协商。相反,如果产油国决定提前结束减产,而此时又恰逢页岩油增产加速,市场可能又会重回供应过剩。欧佩克加俄罗斯的“维也纳联盟”的凝聚力也将接受考验。此前,各产油国在执行减产上基本都在动真格,该联盟如果按原有趋势发展,可能会更加机制化、实体化,但是由于沙特支持美国退约并表示将增产配合美国,受伤最重的伊朗却是俄罗斯的盟友,此前携手合作的沙特与俄罗斯即使继续同舟,心理隔阂也可能增大。
最后,美国再次显示出它有能力在短期内左右国际石油市场。过去,这种能力主要来自页岩油的技术革新和产量增加,更多由私人产业与资本驱动。而自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中提出“能源主导”(Energy Dominance)以来,美国政府战略意志的色彩就日益浓重。美国此次对伊朗出手,固然主要是为惩罚伊朗强势的地区外交,却未必没有掺杂对能源市场的考量。就在4月底,特朗普还曾发推特指责欧佩克为抬高油价,这不好(no good)且不能被接受。一方面,美国明知退约会进一步拉升油价却仍敢出手,底气就在于自身和盟友沙特、阿联酋、科威特等国手握巨大产量与剩余产量,以及美国对沙特等国不可低估的政治影响力。如果沙特等真的应美国要求增产,并因此损害与俄罗斯的“维也纳联盟”,那对美国就更理想了。作为最大的石油消费国和新兴的石油出口国,美国对欧佩克的反感是根深蒂固的,何况现在还加上了俄罗斯,出手或许只是早晚问题。另一方面,为了不被制裁牵连或获得美国的豁免,一些欧洲和亚洲国家预计将很快减少从伊朗的石油进口,大量对伊投资也势必搁浅。即便伊朗是近年在中东风光无限的地区强国,对于手握金融系统和巨大产能的美国而言,无论其想打击的目标是国家还是企业,在能源行业里再造几个制裁事件的难度都不算大。
整个美国退约事件或许能给市场提个醒,能源主要是经济问题,未必是安全问题,但始终是一个需要讲政治的问题。(作者:唐恬波,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